怪诞故事集_【意】伊塔洛·卡尔维诺编_9787020133512

　　“怪诞故事是十九世纪颇具特色的叙事文学作品，对我们而言，也是*有意义的一种文学题材，因为它向我们表达了很多有关个体内心和集体符号的东西。”卡尔维诺编选并撰写长序的《怪诞故事集》，收录霍夫曼《沙人》、爱伦·坡《泄密的心》、史蒂文森《瓶妖》和H．G．威尔斯《盲人国》等经典，更收录了经典作家被人忽视的怪诞杰作，如巴尔扎克《不老药》、果戈理《鼻子》、安徒生《影子》、列斯科夫《无耻之徒》、亨利·詹姆斯《朋友的朋友》。《怪诞故事集》二十六篇怪诞故事是伊塔洛·卡尔维诺的“文学私藏”，每篇故事都附有卡尔维诺的精彩导读。

　　怪诞故事
　　怪诞故事是十九世纪最具特色的叙事文学，对我们而言，也是最有意义的一种文学题材，因为它向我们表达了很多有关个体内心和集体符号的东西。以我们今天对事物的理解力和敏感度来看，处在这些错综复杂元素中央的，正是“超自然”这个概念，它总是富含意义，就好比“无意识的”“被压抑的”“被遗忘的”“大异于我们理性关注的”这些概念的涌现。于是我们就要来看一看怪诞的现代性，以及它再次被我们这个时代热捧的原因。我们也要来听一听，这个“怪诞”说的什么东西是直接关系到我们的，尽管我们不像十九世纪的读者那样，会对幽灵鬼怪那般惊奇，不过我们会用另一种方式去品味这种灵异现象，就好像它是那个时代的色彩元素。
　　怪诞故事是从十八、十九世纪之交的纯哲学理论研究这片土壤上诞生出来的：它的主题是两个现实之间的关系，这两个现实分别是指我们居住在其中并通过感受来认识的世界的现实，以及居住在我们心中并主宰我们的世界的现实。我们所能看到的那个现实是怪诞文学的本质所在，它最妙的地方就体现在那个现实可以在不相容的各个层面上波动摇摆。它既可以是一些极为罕见的东西，一些或许是被我们思想投射出来的幻觉；也可以是一些我们早已习以为常的东西，在平凡外表下隐藏着神秘、可怕、不安分的另一面。
　　茨维坦·托多洛夫在他一九七○年出版的《怪诞文学绪论》中写到，标志了“怪诞”叙事风格的那个东西，正是在面对某些令人不可思议的事实时的那种犹豫，正是在理性而现实的解释和对超自然现象接受之间的那种踌躇。在这类故事中，时不时会出现一个什么都不信的实证主义者形象，并常常被投以同情与挖苦，因为他们终会投降于那些无法解释的现象，但这些现象却从未被彻底地否定。托多洛夫认为，怪诞故事所讲述的那些不可思议的事实，总得给出一些合理的、站得住脚的解释，而不应该仅仅停留在“幻觉”或是“梦境”这两把“万能钥匙”上。
　　然而，对托多洛夫来说，“奇妙”这一概念之所以有异于“怪诞”，是因为“奇妙”对于那些非真实的、难以解释的事物是认可的，就好比童话和《一千零一夜》那样。（这是因为在法国文学中专业术语“fantastique”这个词几乎总是和跟死亡相关连的，比如那些从冥界来的幽灵。而在意大利语中，“怪诞”这个词（fantastico）却更接近于“奇幻（fantasia）”这一概念；的确，我们会说“阿里奥斯多式的奇幻”，然而如果要按法国术语来解释的话，就应该说成“阿里奥斯多的奇妙”。）
　　怪诞故事是伴随着十九世纪初的德国浪漫主义而诞生的，但是早在十八世纪下半叶，英国的“哥特小说”就主题、背景和效果（尤其是那些恐怖残忍、叫人害怕的效果）这些方面进行了一系列的开发，浪漫主义的作家正是从这种小说里相当充分地汲取了养料。在这些第一流的作家中，最突出的当属沙米索，他那篇《彼得·施勒米尔》可以说是完美无缺。而沙米索本人也是一个生在法国的德国作家，在他的作品中，我们既可以看到十八世纪法国文学的那种轻盈，也可以看到德国文学叙事诗般的剔透，这就是为什么法国元素在一开始就是必不可少的原因。十八世纪的法国文学留给浪漫主义的怪诞故事以两种类型：一种是“奇妙故事”里那种精彩的奢华（从路易十四的宫廷“神奇故事”到由加朗发现和翻译的《一千零一夜》里的东方魔法），另一种是伏尔泰式“哲理故事”中直接、迅速、犀利的构思，在这类故事中，不存在无意义的元素，任何细节都有其目的指向。
　　正如十八世纪的“哲理故事”是启蒙主义理性的荒谬表达，诞生在德国的“怪诞故事”就好像是唯心主义睁眼做的白日梦，它明确表示要描写主观内心世界的现实，表现思维和想象的现实，并要为这种现实给出较之客观及感官世界那种现实一份等同或是更多的尊严。所以可以说，德国的怪诞故事也是一种哲理故事。在写作这类故事的众多作家中，最突出的一个名字就是霍夫曼。
　　所有的选集都会有自己的限制和规矩；我们的这部选集则被要求，每个作家只能收录一篇：当你只能选择一篇故事来表现整个霍夫曼的作品时，这条规矩就显得尤其残忍。我选了他最为著名并颇为典型的《沙人》，因为可以说这是必选篇目，在这个故事中，资产阶级平静生活中的人物和情景都呈现出哥特式、魔鬼般的吓人形象，就好像噩梦中看到的那样。而我本可以选择去表现霍夫曼另一面的故事，在那里，奇异的元素几乎就是不存在的，好比《法仑之矿》，其中表现自然的浪漫主义诗歌通过展现矿藏世界的魅力达到了巅峰。
　　年轻人艾黎斯在矿场工作，他工作得如此投入，以至相比太阳的光线和未婚妻的拥抱，他更喜欢矿藏这种环境，而矿藏这一形象也是理想内心世界最重要的象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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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亨利·詹姆斯“幽灵故事”中的幽灵异常地模糊，可以是没有脸也没有形的恶，就比如《螺丝在拧紧》中凶神恶煞的用人，也可以是颇为清晰的表现，它们会给统领全文的思想以一个可感知的形状，就比如《埃德蒙·奥姆爵士》，还可以是导致超自然现象真实存在的假象，就比如《幽灵的租房》。《快乐的角落》是他最迷人也最令人激动的故事之一，在这篇故事中，那个刚被主角发现的幽灵其实就是在另一条人生轨迹中的自己；在《私生活》中，有一个男人，只有当别人看到他的时候，他才存在，否则他就会消散，而另一个男人，他有两个自己，他的另一个自己总能写出他本人永远也写不出的书。
　　我们就用这个从时间范畴上来说属于十九世纪，但在文学风格上属于二十世纪的作家亨利·詹姆斯，来结束我们的回顾。在这本选集中，我一个意大利作家也没选，因为我不喜欢“为选而选”的想法：怪诞题材在十九世纪的意大利文学中，实在是不成什么气候。一些特别的选集（阿里哥·波伊多编辑的《诗歌与短篇小说》和《放荡主义中的黑色小说》），以及那些因为其他特点而闻名于世的作家（从德·马尔基到卡普安纳）的作品，都可以在文学品位的层面上为我们带来宝贵的发现和有意思的文献资料。在西班牙也有一位写怪诞小说的著名作家，古斯塔沃．阿道弗．贝克尔。但是我们的选集并不指望能把所有的怪诞作品都收全。它试图给出一种着眼于个别类型的概况，一种我想展现给你们看的概况，而且首先，它还是一本可以被通篇阅读的书。

　　《怪诞故事集》：
　　中邪人帕切科的故事
　　扬·波托茨基，1805
　　死亡、鬼怪、巫师、吸血鬼、性和堕落：视觉浪漫主义的所有这些元素都在波兰伯爵扬·波托茨基（1761—1815）以法文出版的杰作《萨拉戈萨的手稿》中得到充分展现（明指或暗示）。但这份文学遗产的最初版本，和其内容一样神秘。多亏罗杰·凯卢瓦这个对古今各国怪诞文学了如指掌的大行家，这本书才在消失一个多世纪之后（不过话说回来，这书倘若在那时便自由流通。必将引起公愤），于一九五八年以原版形式发行。
　　要介绍霍夫曼和爱伦·坡那个时代的怪诞文学，波托茨基是个理想的开场人物，也是我们这部选集不可或缺的角色。《萨拉戈萨的手稿》里的故事一个套着一个，有点儿像《一千零一夜》。这一个个故事组成了一部难以被拆分的长篇小说。因此，我被迫在本选集的开头就破一次例——坏了我在接下来的部分想尽量遵守的规矩：只选独立而完整的故事——我从波托茨基的这本书里选了一章。
　　选章出自这部长篇的开头部分（第二章之后）。阿方斯·万·沃登是拿破仑军团的军官，身在西班牙，看到两个被绞死的人（佐托兄弟）。然后他又遇到一对十分美丽的阿拉伯姐姝，听了她们那扰人心扉、性欲横流的故事。阿方斯和姐妹俩发生了关系，到了夜里，他出现奇怪的幻觉；拂晓时分，他发现自己正左拥右抱那两个被绞死的人。
　　与姐妹（偶尔是母女）发生关系这个主题还会在《萨拉戈萨的手稿》中多个人物身上复现。一个人以为自己最幸运，第二天早上醒来却发现躺在绞刑架下，身边是尸体和秃鹫。双子星座的魔法是理解该长篇的钥匙。
　　波托茨基身处这一类型文学的早期阶段，但已经清楚知道该往何处走：怪诞文学是对黑暗区域的探索（最放纵的欲望和对过错的种种恐惧混杂在一起）；是对梦里那种变了形的幽灵的召唤，暧昧而反常。
　　我后来居然醒了。阳光灼烤着我的眼皮。我艰难地睁开眼睛。我看见天空。我看见自己是在户外。但我仍因困倦而觉得眼皮沉重。我已经醒过来，但并未完全清醒。一连串酷刑的画面掠过我的脑海。那些画面使我胆寒。我猛地一甩身，坐起来……
　　我该如何描述完全占据我的那种恐惧？我躺在兄弟群岛的绞刑架下面。佐托兄弟俩的尸体并没有被吊着，而是躺在我的一侧。我显然整晚都和他们在一起。我躺在绳子、轮子和人类的尸体之间，躺在因腐烂从尸体上掉落的肉块之间。
　　我觉得自己尚未完全清醒，还在做噩梦。我闭上眼睛，搜索记忆，试图回忆起自己昨天人在哪里……然后我感觉到有东西钳住了我。我看见一只秃鹫停在我身上，正在享用一具尸体。它爪子上的力道令我剧痛，我终于完全醒过来。我看见自己的衣服在旁边，赶紧把衣服穿上。我穿好衣服后，试图从绞刑架下面的围墙里出去，但门被钉死了。我试图打破门，却是徒劳。我必须爬上令我望而生畏的墙。我成功了，抓住一根绞刑柱，查看四下乡野里的情况。我很容易就弄明白自己是在哪里。是在兄弟山谷的入口处，离瓜达尔基维尔河岸不远。
　　我继续四下查看，发现河边有两个旅行者，其中一个在做饭，另一个拉着马缰。我见到他们太开心了，立即用西班牙语喊道：“你好，你好啊！”
　　两个旅行者发现问候来自绞刑架的顶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接着突然翻身上马，策马狂奔，朝软木树林奔去。
　　我大声呼喊，叫他们停下，但毫无作用。我喊得越凶，他们马刺踢得就越凶。我看不见他们之后，决定离开自己现在待的地方。我跳到地上，受了点伤。
　　我弯腰驼背，跛行到河边，看到那两个旅行者扔下的食物。我快要饿死了，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食物。巧克力在煮着，阿利坎特葡萄酒里泡着草药，还有面包和鸡蛋。我恢复力气，开始回想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的记忆一片混乱，但我还是想起一些事。我以自己的名誉发誓，绝不向任何人说出那些事，不惜以一切代价保守秘密。我在这件事上做出决定后，开始思考目前要做什么，也就是说，应该走哪条路。荣誉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对我的影响都大，它驱使我取道莫雷纳山脉。
　　人们也许会惊讶于我这么在乎自己的声誉，却毫不在乎前一天发生的事。但这也是我所受教育的结果，我此后的经历也证明了这一点。且容我继续讲述我的旅程。
　　我非常想知道，恶魔把我的马怎么样了。我先前把马留在本塔克马达。那是我的必经之地，所以我打算去那儿找马。我必须步行穿过整个兄弟山谷和本塔。我走得疲惫不堪，迫切希望找到马。我找到了，它还待在先前的马棚里，看起来被照料得很好，洗刷过，也喂过。我想不到谁这么好心，但是我已经见过太多不寻常的事，所以并没有把这一件放在心上。我本该立即上马而去，而不是屈服于好奇心，又走到客栈里。我想找到自己先前住的房间，但不管怎么找，也找不到有漂亮的非洲女人的那个房间。我不想再找；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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