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收录的中短篇小说,是作者近年来在国内主流文学期刊发表的一部分,在这些小说里,作者以其犀利的眼光、悲悯的情怀、先锋的笔触、精准的描述,用富有张力的语言,描画出一幅幅个性独特的文学风景画,塑造了一个又一个生动鲜活的人物形象。其小说笔力深沉,蕴藉深厚,或洞烛幽微,或直面现实,写沧桑,写欲望,写苦难,写人性,写世道人心,给人留下了鲜明深刻的印象。
张爽,本名付文顺,新锐小说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著有长篇小说《我要当老板》《大镇》两部,中短篇小说《众叛亲离》《西厢记》《黑社会》《醉》等数十篇,散文《伤心的苹果》《头发的故事》等300多篇。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的儿女都有翅膀》,散文集《行走的青春》《生活中我是怎样的日子》。
坐在树上看风景·
信使
饥饿的熊
火车与匕首
西厢
青黄·
我的两个世界
干爹·
我们去看阿迪力
小人儿劫·
打马西行·
鸳鸯戏水·
寻亲记
北京城里的张爽(跋)
坐在树上看风景
我老叔死之前是四顷地温柔的一个酒鬼,他一生未娶,连个到女人家入赘的机会也没捞到。他除了是个酒鬼外,还腿有残疾,不走路时还好,一走路,尤其走得快的时候,就成了个前后左右相当招摇的残疾人。
老叔腿有残疾,穷,又没有女人,却是个快乐的穷光蛋和光棍。老叔的家是四顷地一帮小光棍的大本营,我们没事了就都约好了似的出现在他家里。我们通常是这样几个人:我、双岁、四条、二小,还有东来,有时东来的弟弟春来也来。
我们常常赊账把一些鸡和狗拿到老叔家让他做给我们吃,老叔明知原委,也睁只眼闭只眼。他是个好人,但不是个高尚的和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没有鸡狗可吃,我们就吃老叔的豆腐菜。老叔自己是不做豆腐的,他的豆腐都是用玉米或黄豆换来的。他能把豆腐做出很多花样:熬、炖、煎、炸,哪怕只是用水煮过就盐水吃,在我们眼里都是一顿丰盛大餐。
老叔不是个小气的人,在我们没法带鸡来的日子,也照吃老叔的豆腐,他非但没流露出不满,每天还乐呵呵的。老叔说过一句话,我这辈子没有女人却交了你们这帮四顷地的小混蛋,我死而无憾。
我们在老叔家吃饱喝足后,会先后离去。那时候老叔家的小院子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夏天的阳光懒洋洋地透过老叔家低矮的门窗,照到他家的瓦灶绳床和漆黑的屋顶。老叔此刻会安静下来,脸上挂着他招牌一样的温柔笑脸,背着手在他的小屋里逡巡,样子像个微服私访的大员。
老叔不知道,这一切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此刻,我正躲在一棵高大榆树的,把老叔的样子看了个正着。我生下来就暴露出猴子一样擅于攀爬、瞭望和机警的天性,我白天大部分的时间是藏身在某一棵树上,梨树、苹果树、杨树或者榆树。我对树的热爱,让我疑心自己是树的儿子,而不是老海的儿子。我心中是看不起老海的,他除了会下窑挖煤,除了会喝酒,做一锅东北乱炖,简直一无是处。好吧,我们不提老海。还是说说我,我叫树生,这是我母亲给我起的名字,这名字和我对树的依恋有着某种遥远隐秘的关联。我疑心自己的母亲曾经或许是一棵树。但我没法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她,因为,说后注定要遭到一顿暗无天日的毒打。我的母亲像个歇斯底里症患者,有关她打人的经典场景在四顷地流传甚广。
我有时会爬上老叔家前面的老榆树,那树恐怕只有我一个人敢爬上去。因为那树就长在老叔家的祖坟的中央,我在上面向下看的时候,会看到那些土堆,那里是我们的祖先。但我不知道他们都是谁,姓甚名谁或年龄几何。别人都不敢爬的老榆树,我敢爬。
我看到了王斌,没错,这个四顷地的杀猪匠人,如今已混到批发站,当副站长了,他的身材不算魁梧,眼神凶凶的像个煞神。我很少听到王斌说话,更很少看见他笑,我看到他出现我们四顷地场院那里,他没有走大路回家,却顺着一条小路奔向了另外一个院落。我听到那个院落的门吱呀一下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女人露出半张粉白的脸,王斌机警地往身后看了看,闪了小院。小院的门关上了,小院里的房门也关上了,然后,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没办法,即使我在全村的榆树上面也有我看不到的风景。
在树上差不多待到黄昏,我手搭凉棚看着老叔家,老叔这时正躺在他的炕上酣睡,他有二两酒就可以美美地睡上半天。有时候我很羡慕老叔,我甚至想过,自己长大了也变成老叔那样,有酒喝,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