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寄语
重彩浓墨描绘另类生命
沈石溪
我祖籍在浙江慈溪,出生于上海。1968年我初中毕业,正赶上“文革”时期的上山下乡运动。当时我们这批知青有黑龙江、吉林、安徽、江西、贵州、云南七个去向可供选择。我报名去了云南,唯一的理由就是云南是动物王国,我想养一条真正的猎犬。命运成全了我。我在西双版纳勐海县勐混乡曼广弄寨插队落户,并住进一位名叫波依嫩的傣族猎手的竹楼里。波依嫩有两个含苞欲放的女儿,由于语言障碍,他误认为我是政府“送货上门”的候补女婿,不仅教会了我捉鱼、盖房、犁田、栽秧等一些基本农活,还很热心地教我怎样做弩弓,怎样削竹箭,怎样做逮雀鸟的金丝活扣,怎样在野兽出没的小路上埋设捕兽铁夹。
插队期间,我经常跟着房东波依嫩老猎人上山打猎,打猎是一项血腥味很浓的很有刺激性的活动。我亲眼看见,公斑鸠被金竹箭射落后,母斑鸠飞到我们头顶屙屎;母灵猫被铅弹射中胸膛后,拼出最后一点力气朝同它窝相反的方向奔跑,因为窝里还有一对小宝贝;一群长着锋利獠牙的野猪被两只老虎看管着,成为虎的肉食仓库而无所作为;一头公象掉入捕象陷阱,象群围着陷阱哀嚎三天后,闯进附近一个山寨,踏平所有的房屋,这才离去;枪把大青猴从树冠打掉在地,走近前去一看,大青猴一手捂住肚皮上的伤口,另一只手向我们作摇手状……有时我们走得远了,当天回不了家,就在山上烧堆篝火过夜,波依嫩就会聊出一大箩关于打猎的故事来。我觉得动物就是人类以外的另类生命,我对它们的兴趣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三年的知青生涯,使我熟悉了热带雨林,也熟悉了众多的野生动物,积累了从事动物小说创作的丰厚的生活素材。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决心在动物小说这个领域里闯出一条自己的新路来。我阅读了大量生物学、动物学、动物行为学等方面的书籍,利用假期跟随动物学家深入到原始森林考察体验生活,扩大自己的知识层面。我发现自己过去对动物的理解是很肤浅的,除家畜、家禽外,动物并不是为人类而活在这个地球上的,它们和人类打交道并不是它们生活的全部内容。动物世界是个色彩斑斓的世界,特别是那些具有群体意识的哺乳类动物,和人类一样,也有爱和恨,也有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在弱肉强食生存竞争的丛林背景下,也活得相当累。这些动物和它们的生活完全有资格进入小说家的创作视野,构成有独特韵味的作品。动物是人类的一面镜子,人类所有的优点和缺点,几乎都可以在不同种类的动物身上找到原型。文学虽然是人学,但人类本身就是从动物进化来的,至今或多或少地保留着某种动物性,如果着力于从动物身上折射出人性的亮点和生命的光彩,在动物王国中寻觅人类在进化过程中失落的优势,或指出人类在未来征途上理应抛弃的恶习,将为动物小说的存在寻找到坚实的价值基础,为动物小说的发展开辟宽广的前景。
我喜欢重彩浓墨描绘另类生命,我孜孜不倦地朝这个方向努力。
让我苦恼的是,从事动物小说创作已有二十余载,虽然也写了四百多万字作品,但至今仍未达到理想的艺术境界。不太老的牛拉十分破的车,沉重而吃力,每前进一步都会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但我会时时扬起鞭子抽打自己,不准偷懒,永不停顿,一步一个脚印朝着既定目标永远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