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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言
一
在对科索沃的历史与现状进行了多年研究和跟踪观察后，如何写好
关于这个地区的历史就摆在了我的眼前。起初，我感到这个一万多一点
平方公里的山区历史过于复杂，担心过多的论述会掩盖其发展的曲折
性，因此采取编年史体例进行写作。然而，逐年列举的历史事件又难以
反映出纷繁多变的历史发展线索，无法展现笔者希望与读者沟通的重要
问题。在许多专家的建议下，我们重起炉灶，按照通史体例进行历史叙
述，也将我们多年的研究成果集中到这本《科索沃通史》中。
可以说， “通史” 更清楚地表明了我们对科索沃历史发展的看法：
科索沃这个巴尔干半岛“火药桶” 的起火点是长期历史发展的结果，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科索沃问题由来已久。古代历史上的巴尔干地区
是一个不同民族共同生活、多元文化相互融合的舞台，不论当地的资源
环境如何恶劣，居民们都可以在共同生活中加以克服。直到拜占庭帝国
衰亡时代，半岛地区历史整合的过程才被迫中断；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军
事征服、暴力统治分化瓦解了多民族共生的良好环境，造成各民族间的
对立，无论在宗教还是民族方面都增加了冲突的新因素。特别是在奥斯
曼帝国统治衰落、各民族国家掀起民族独立解放运动的热潮中，被统治
民族的特性得到强化，它们之间的区别得到凸显，民族主义者在民族解
放运动中追求本民族的利益最大化，进而引发相互间的冲突。近现代欧
洲列强，特别是美国和俄国等大国争夺巴尔干地区利益，插手包括科索
沃在内的巴尔干内部事务，导致多场战争在此不断开打，造成了进一步
的地区贫困化，种族仇恨深化，民族仇杀战争不断。如今，霸权和大国
对科索沃施加的种种压力只能暂时平息突发事件的冲击波，但不能彻底
消除造成冲突的深刻矛盾。目前就科索沃危机提出的解决方式又埋下了
危险的隐患，该地区脆弱的相对安定和力量平衡随时有被破坏的可能，
而它开创的许多先例都将给多元、多样、多变的国际格局造成负面的影
响。南斯拉夫各个独立政治实体分化得越来越碎、越来越小，冲突的机
会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激烈，因此局面越来越难以控制。塞尔维亚及其
科索沃塞尔维亚族（简称塞族） 同胞还不能接受科索沃独立的事实，
也一定不甘心接受科索沃这个他们心目中的“民族精神发源地” 的丧
失，支持他们的广大东正教斯拉夫人也反对美欧同盟极力打造的现存秩
序，他们对欧盟的让步只不过是为争取发展而采取的权宜之计，这座火
山爆发的能量正在集聚，其喷发是必然的，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科索
沃阿尔巴尼亚人（简称阿族人） 的目标尚未最后完成，他们还要统一
所有阿族人定居的区域，这就不仅涉及塞尔维亚还涉及马其顿、波黑、
黑山、波斯尼亚等其他国家，这个暂时停歇的爆炸物还十分危险，在合
适的时机特别是外部列强势力干涉的情况下，还是会爆炸的。科索沃的
前途还有待观察，巴尔干半岛的未来令人担忧。这个结论在本书中得到
了比较详细的阐述。
从“编年史” 转变为“通史”，对于本书的写作而言，是个重大而
艰巨的挑战。这种写作体例上的变动使我们能够在历史发展顺序的大框
架内，更好地展现科索沃历史变迁的主要线索、阶段性特征和重大问
题。全书共分为八章，第一章“多民族融合与多元文化碰撞的平台”、
第二章“奥斯曼帝国统治加剧民族对立”、第三章“列强角逐中的科索
沃”、第四章“巴尔干战争时期的科索沃”、第五章“世界大战中的科
索沃”、第六章“铁托时代的科索沃”、第七章“后铁托时代的科索
沃”、第八章“动荡不安的科索沃”。读者可以从这些章节的题目中初
步看出，这个地区历史曲折发展的阶段性特点，同时我们对各个阶段历
史发展的是非成败进行了适当分析点评。例如，在对铁托时代科索沃问
题的分析中，本书认为铁托时代坚持社会主义方向、主张民族平等与自
治、力图恢复科索沃各民族和谐，这个大方向是正确的。但是，他为了
争取阿族人，以民族自觉自治为原则，在打压大塞尔维亚思潮的同时，
大力推行扶植阿族人发展的政策，企图以发展的成果换取科索沃地区对
南共联邦政府的支持，从历史长期发展的角度看，铁托的这一民族政策
是失败的，是其理想主义和有限资源能力不相匹配的结果。特别是当时
南斯拉夫中央政府放松民族监管推升了科索沃阿族民族主义的恶性膨
胀，刺激了民族激进分子脱离南斯拉夫的野心。政策上的摇摆不定充分
反映出，南斯拉夫共产党无力解决长期历史遗留且被外族统治者强化的
民族矛盾。后人也许对铁托的功绩有不同的评价，但他的理想主义民族
政策确实失败了。他力图借助各民族平等、独立自治的原则解决战后南
斯拉夫多民族矛盾问题，企图用社会主义国家的理想取代各联邦共和国
主体民族的历史与文化传统，但南斯拉夫国内外的环境都不允许他完成
自己的理想，他始终没有找到平衡不同民族利益的好办法。一旦他提高
了科索沃阿族的地位，就必然压制了塞尔维亚族。当他加大了对科索沃
这个落后地区的投入时，不仅落入吸金纳银的无底洞，而且立即破坏了
与其他共和国及其民族的利益平衡。他依靠个人的权威压制住塞族民族
主义，但也刺激了阿族民族主义的恶性膨胀，并埋下了重大冲突的祸
根。本书这样的评论可能还会引起争议，但我们力争做到客观合理自圆
其说。
巴尔干半岛多山，农牧业资源匮乏，而科索沃更是半岛贫困的底线
地区。在农耕与游牧交错混杂的漫长时期，科索沃经历了痛苦而缓慢的
发展，当地古代多族群居民在艰难的生存中缓慢融合，这个古代科索沃
多族群交往的过程，由于史料的缺乏，长期为学术界所忽视。本书力图
增加“古代” 部分的篇幅，在第一章“多民族融合与多元文化碰撞的
平台” 和第二章“奥斯曼帝国统治加剧民族对立” 中，尽可能展示科
索沃地区上古中古时期的历史。显然，科索沃地区农牧业资源贫乏，生
存条件恶劣，故开发成本高，发展滞后，地区承载量和人口移动矛盾突
出。这个基本的内在矛盾在史前和古代相当长时间内并没有暴露出来。
外来移民不断充实该地区的人力资源，多个不同族群在和平的生活中共
同面对自然环境的压力，共同克服生存危机，他们能够和平相处，呈现
出多族群融合的景象，生活虽然艰苦，矛盾也在所难免，但多元文化在
此碰撞，通过通婚和民俗交融，消融族群之间的隔阂，当地居民通力合
作克服资源短缺的不足。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来完成，更需要外部
和谐的保障，换言之，如果没有外力干预，该地区将缓慢地完成区域内
的族群和文化融合。但是，奥斯曼土耳其人的征服中断了这个长期的过
程，开启了地区内的冲突。奥斯曼军事征服的后果是严重的，它没有赋
予这个地区发展进步的因素，反而将专制暴政引入该地区，促使这个区
域内经济联系并不紧密的区间深层次矛盾浮出水面，暴力统治终止了区
域内相对和平的生活惯例，使得不断增加的人口（主动迁徙或者被动
迁徙） 和对更好生活的追求（开放刺激了人们的欲望） 转变为暴力冲
突，相对和平的交往被频繁的武装冲突所代替。为了帝国统治的需要，
土耳其当局特别推行“以夷制夷” 的民族政策，推崇利用一派打击另
一派的做法，分化瓦解区域内不同民族的和谐关系，制造民族对立。在
多种矛盾中，民族对立及其各种隔离措施都不断加剧着深层次的矛盾，
科索沃阿族和塞族之间的矛盾就是突出的代表。特别是在巴尔干半岛民
族解放运动中，各民族意识空前觉醒，争取各自民族利益最大化的斗争
促使他们相互仇视，血腥厮杀。
毋庸讳言，巴尔干半岛古代史的资料非常少，本书可以利用的史料
非常有限。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就科索沃古代史专门查阅了荷马史诗
（《奥德赛》《伊利亚特》），希罗多德的《历史》，修昔底德的《伯罗奔
尼撒战争史》，阿庇安的《罗马史》，塔西佗的《编年史》《历史》，波
里比阿的《罗马帝国的崛起》， 斯特拉波的《地理学》， 约达尼斯的
《哥特史》，普罗柯比的《战争史》，等等，还注意查阅补充了国内外著
名专家的相关研究成果，例如奥斯特洛格尔斯基的《拜占廷国家史》、
奥柏林斯基的《拜占廷联邦帝国》、巴塔科维奇的《科索沃编年史》和
疏科里乌的《科索沃历史回顾》、丕帕的《科索沃研究》、谭泼利等的
《塞尔维亚史》、希尔克维奇的《塞尔维亚人》等，这就使《科索沃通
史》更好地展现历史发展的客观性。但是，客观地说，科索沃古代史
的资料非常零散，因为古代作家并不会对这个人际罕至的贫困山区给予
太多的关注，大多只是提及而已，而拜占庭时代的作家们更不会放开那
些惊心动魄的宫廷斗争去描写那个穷乡僻壤。笔者只能根据现有史料重
新部分地建构那段历史。如果说科索沃的古代史缺乏资料的话，那么当
代科索沃危机的资料又太多太混杂，诡异多变的事态在大量媒体故意引
导性的信息轰炸下，更加令人难以了解真相。我们只能力求拨开层层迷
雾，在缺少多国核心机密文献的情况下，根据公开信息合理分析问题。
严格地说，当代史不能称为“历史”，我们原本也没有计划涉及当下。
根据现行国际惯例，历史文献中特别重要的“档案” 解密期限大多在
３０年，中国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档案法》明文规定为３０年，但有
些国家根据档案保密级别确定的时间更长。所以，通常意义的“当代
史” 研究受到这种解密期限的制约，有些重大国际关系问题研究缺乏
必要的“秘密外交” 资料依据，研究带有明显的表面化特征。然而，
作为科索沃通史，这个部分又难以舍弃。最后，我们接受了专家的建
议，改变初衷，大量补充了２０世纪９０年代中期以后的信息，特别是近
年来科索沃战争之后的信息。这些信息表明，南斯拉夫联邦的解体成为
塞尔维亚民族矛盾激化的标志，也是科索沃问题走入死胡同的开端。在
国际强权支持下的科索沃独立，只是阶段性地解决了阿族人的问题，但
是却没有根本化解该地区多民族共存的矛盾问题。科索沃地区仍是巴尔
干强权和欧美列强角逐的战场之一，而世界强权插手该地区事务只能继
续恶化半岛形势，科索沃不过是当今国际关系中大国博弈的筹码。近十
年来科索沃局势的发展没有出现新的变化，独立后的科索沃并不能解决
地区内深层次的矛盾，资源不足不可能通过西方国家持续的援助解决，
民族矛盾还将在新的背景下爆发甚至演化为新的战争。而这一切将取决
于整个国际局势特别是欧洲局势的变化，俄罗斯的重新崛起对这个地区
将发挥决定性作用。科索沃仍将长期成为巴尔干“火药桶” 的起火点，
动荡还将长期主宰该地区，塞族人和阿族人将继续在无法化解的矛盾中
厮杀，他们似乎没有光明的未来。
科索沃内部形势逐步走向绝境，而其外部局势的变动越来越剧烈，
特别是美国及其盟友主导的国际势力积极干涉其内政，给阿族民族主义
势力极端发展注入新动力。为了结束持续了４年之久的波黑战争，在美
国为首的北约军事集团压力下，南联盟、克罗地亚和波黑三国领导人于
１９９５年１１月２１日达成“代顿协议”。根据这个协议，波黑由穆克联邦
和塞族共和国两个政治实体构成，它们各自拥有自己的政府、议会、军
队和警察部队；波黑联邦则由穆斯林、克族、塞族三大民族的代表组成
主席团，轮流坐庄执掌政权；联邦设立部长会议和议会。为了监督协议
的执行，国际社会向波黑派驻拥有广泛权力的高级代表和以北约为首的
驻波黑多国稳定部队。② “代顿协议” 给科索沃极端民族主义暴力势力
带来了希望，他们清楚地认识到，西方势力需要的不是和缓而是冲突，
他们闹得越大外部势力干涉的借口越充足。１９９６年，阿族激进分子建
立了武装暴力反抗组织“科索沃解放军” （ＫＬＡ），开始将科索沃民族
主义运动引向暴力冲突道路。③ 阿族建立的武装部队得到了西方势力的
支持和资助，特别是通过土耳其走私大批武器弹药进入科索沃。他们充
分发挥了历史上奥斯曼土耳其军队中阿族“流氓部队” 的传统优势，
对所有塞族人大开杀戒，不仅攻击塞尔维亚军队，而且更多地攻击普通
塞族平民，作为民族“报复” 的手段。其凶残无情早已突破了“人道”
的底线，集体屠杀、公开抢劫、强奸妇女、烧毁民宅、境外暗杀、威吓
爆炸等恐怖暴力行为都司空见惯了。有报道称，科索沃阿族穆斯林好战
分子屠杀了大批信仰东正教的塞族人，连美国和平研究所的报告也不得
不指出这一点。正因为如此，美国政府曾将该组织列入恐怖组织名单。
面对阿族人的武装反抗，米洛舍维奇为首的南联盟当局采取武力镇压措
施，派遣大批塞尔维亚军队和武装警察进驻科索沃，试图消灭科索沃解
放军。当时，波黑战争刚刚停歇，科索沃战端又起，米洛舍维奇难以招
架。１９９７年以后，阿族和塞族之间的武装冲突愈演愈烈，伤亡人数直
线上升，导致大规模的难民潮，约３０万人流离失所。科索沃危机使美
国及其盟友企图通过“代顿协议” 控制巴尔干半岛的计划落空，难民
潮给欧洲各国造成的巨大压力也促使欧洲列强急于压迫南斯拉夫停火并
处理掉米洛舍维奇这个异己政权，西方各国不能容许南联盟的科索沃打
乱其构建冷战后新格局的努力，要借此挤压俄罗斯的战略空间。
１９９８年，米洛舍维奇决定以强硬手段镇压阿族独立运动，引发了
１０万阿族难民潮。同年年底，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开始介入科索沃危机，
北约与南联盟的矛盾成为主要矛盾。国际强权极力干涉科索沃危机有复
杂的背景和深刻的原因。北约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军事同盟，长期
以来作为美国控制下的跨国军事组织，组织协调美国在欧洲的盟友，依
靠美国的先进军事技术，形成对华约集团的威慑力量。北约希望通过干
涉科索沃危机展示实力，演练多年没有军事实践和作战经历的部队及其
指挥系统。据报告分析，美国指挥的多国部队在此前８年的海湾战争中
使用的高科技武器仅占实际使用武器的１０％，而在科索沃战争和空袭
南联盟的战事中，先进武器使用率达到了１００％。科索沃问题原本是南
联盟的内政，作为主权国家的南联盟有权自行处理，国际社会特别是大
国集团本应尊重南联盟，劝和促谈，而不是鼓动武装冲突，更不能指使
土耳其等小伙伴输送军火加剧冲突因素，而后公开武力干涉其内政。但
是在后冷战时代一霸横行的背景下，国际公理荡然无存，既有的国际关
系准则遭到公然破坏，新的国际秩序和格局正在以小国牺牲为代价重新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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