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主要分为十二个部分,分别叙写柳如是、徐渭、与谢芜村、牧溪、金农、八大山人、郑板桥、苏轼、石涛、髡残、罗聘、唐寅与画结缘的生平故事及对其书画的品评。 书名虽为古画之美,内容却不仅仅局限于古画。就像序者所言,作者始终是以作家的身份在写作,关于故乡,关于历史,关于文学,关于生活,关于写作,关于书画……这一切都以一种奇妙的方式糅合进本书中。明明是文字,读起来却像一幅用墨笔渲染的画;而一提起书画,历史与人物又穿越时空隧道来到你的面前,带着或浓或淡的情感。因此,这本书又写故事,谈历史,忆人物,追古今。
对作者而言,绘画不是技艺,而是生命走过的印迹。她喜欢古画,就会不远万里去寻访画家的故居,去了解、感受、思考他们生命的过程和创作心态,并辅之以翔实的史料,再以具古典美的文字叙写、描摹、评点,令审美本身更有深度。
九妹是一位作家,但艺术,尤其是书画,对她似乎有着更特别的吸引力。 于是,比起上一本《叠梦》来,她虽然依旧写花写草,却因为与书画的关系,这花这草仿佛像画一样,是用笔墨写出的:有的风格像郑板桥,有的风格像金冬心。即使她看梅花、看荷花、看桃花,也不是植物学甚或文学化地看,而是笔墨化地看,于是,除了桃花、荷花,我们还可以看到柳如是或方婉仪,这花这草里就多了许多许多故事。 虽然,她原来也是这样。比如她看到古乾州的梅花,会想到她15岁时在凤凰听涛山沈从文墓地第一次看到梅花开始,就无法拒绝花开时的思念,而且会唤起久远的回忆。如今,这回忆延展到过去,一直到三百年前、四百年前、五百年前,甚至更久远! 原来,她爱看沈从文,然后到《红楼梦》,现在,她一路读一路写,文章中的书名,给了我们线索:她不单独停留在写作上,也进入了历史的深处。 但她不是学者,学者的长处是挖掘史料,让自己成为历史的发现者与记录者。九妹仍然是作家,历史是她笔下的佐料,她的笔下时时刻刻有着自己在,文中提到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她走过的,仔细观察过的。因而,处处有她的情感与妙悟。 但又因为读史,她的感悟中有着几百年的沉积,她把史料化为茫茫时空中的烟雨,上下纵横,又淡定从容,在叙述史实的同时,轻轻地笔尖一转,就让人在沧海桑田之外,突然站在屋檐下,看一帘烟雨的侵浸。 无疑,在历史与现实面前,九妹是心潮澎湃的,但她知道如何把控自己的情感,让它在字里行间缓缓地流露,仿佛山间的溪水,虽然有时不见了踪影,却不知又在何处涌出。 穿越时空的隧道,她在用心静静地倾听隧道那头的喃喃细语,文字里绽放着陈年的芳香。 九妹也运用史料考证,比如金农,比如苏轼,比如潇湘水云……但她总是能够化知识为情感。 我在和一位传媒朋友聊天时以为,没有细节的文学不是文学,离开日常生活的文学也不是文学。它可以说哲理,但要见人见物。文学的灵魂也许是传达某种哲理,但文学的魅力正在于精微的描述与刻画:斜生傍枝的枫杨树掩映着一座石桥,古香古色的巷子,古香古色的客栈,黑瓦白檐,雕花门窗,楼上楼下随处可见开满鲜花的土陶罐、扎成灯笼的土花布。我最喜欢的是临江那堵石墙,黄了又青了的苔藓是披在石墙上的岁月,几块老朽木掏空做成的花盆生长着绿萝、兰草、紫罗兰等,下面石墙罅隙恣意滋生着几大篷虎耳草,长长的匍匐茎垂到了水面上,圆圆的厚叶子下细看能瞅出白色的绒绒毛来。那是沈从文先生写在《边城》里的草。瞧,这就是文学,哲学家的眼中并没有这些琐碎;而文物学家也许会拔掉上面的草和青苔去看那个石罐或石墙的年代! 九妹的着眼点是具体而微的,比如她从自己珍藏的红豆,想起四百年前常熟的那棵红豆树,想起半个世纪前,已经失明的史学大师陈寅恪,用了十年的心血撰写《柳如是别传》。如今到她在灯下夜深人寂时,细细地描写那红豆,花开花落,就像追忆前朝的云雾,在岁月的静默间感悟时空的转换,追怀烟雨打湿你我的梦。 九妹时时不忘她的故乡,时时忆起她路过的每一条江、每一条河,也的确,故乡与一个人的生命是如此息息相关。凤凰、里耶、茶峒、保靖、吉首、古丈、沅陵、浯溪……她几乎不写自己没有到过的地方。故乡是她写作时最丰富的资源,哪怕是一根草、一片叶子、一块石头,都给她灵感。她的文字在笔墨浓淡之间透露出心绪的起伏。 九妹引罗伯特·贝文的话说:摧毁一个人身处的环境,对一个人来说可能就意味着从熟悉的环境所唤起的记忆中被流放并迷失方向。我经常慨叹自己没有故乡,也没有关于故乡的记忆,哪怕对我而言这是一种有意无意的自我流放。但这种状况对于九妹来说并不存在,一切在她的记忆中,都是温暖的,都是让人迷恋的,有如沈从文笔下的湘西。 九妹的散文是艺术的,同时也是诗的,古典诗词给了她许多审美意象。一张摄影照片,都让她想起唐诗中的意境:一叶扁舟,山水隐于一片白茫茫间,鸟绝,鱼沉,人无,远远看去,只有一点,清旷孤绝既像柳宗元的《江雪》,又如张岱的《湖心亭看雪》。 当代散文写作,取法于古典汉语的不多。她虽然并不是古典文学出身,却不停地在阅读中接近着中国古典审美意象中的天与云、山与水,任那一股股不俗的清高志趣充溢在笔端。究其根底,也许,和中国文人的孤傲性情同出一辙吧。 甚至东瀛文学中的某一部分生命的脆弱,恍惚的迷茫,无可言喻的生之欢喜和苍凉,也化成了纯洁到令人心痛的一种哀感顽艳,构成了九妹文字中非常值得回味的一部分,虽然这种审美情趣,仍由中国文学启示而来。 也许,结合古典语言之美和故乡的记忆,正是九妹散文创作的新方向。 在微信里,九妹描述过这样一个梦: 她在梦里来到一家清雅的老院子,院子里置有画案,案上有笔墨纸砚,九妹拿起笔在纸上涂抹,画了山水,画了屋舍,画了兰竹以及梅树。 她还清楚地记得是给自己画了一处书屋,也清楚地记得走进来一位老人,搀扶她的女孩说是她的外婆,九十八岁了。老人拿起九妹画画的笔说那是她的笔,解释自己是做笔的,家里世代为笔庄,并坐下来颤抖着双手为九妹做了一支笔。 九妹接过那一支笔,指粗,斑管,不知是狼毫还是兔毫。她一激动,梦就醒了。 九妹说,这是她第一次梦见自己在绘画。虽然她强调,她不懂书画。 也许,九妹在文学梦之外,还有一个书画的梦。 梦与现实交替,有以梦为现实者,有以现实为梦者。书画给九妹以灵感,书画也让九妹感受到另外一种不同的艺术世界。她观察,她记录,她感悟,她解读,借一幅画,她从南到北,穿行在山林里,穿行在堤岸旁。无论是听到画幅里一声落叶的叹息、一朵梅蕊的初绽,还是看到风雪满山或者幽幽的墨光,她的心里都会升起莫名的感动。那时,一幅画,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吧? 对九妹而言,绘画不是技艺,而是生命走过的印迹,在苏东坡、徐渭、八大山人、金农们的人生际遇和感动里,回顾过去,看守本心,奇幻又迷离。 不负我心。她这样说,也这样写。 写于2016 年9 月3 日黄昏,时有粉色的落日
跋:碗米坡的九妹 九妹是个精灵,一个艺术的精灵。 她画画、摄影、写字、作文都有相当高的造诣,但她为人极其低调,从不张扬自己。我老庚田茂军说她开会时总喜欢躲在一个角落里,不说话,只埋头记笔记。我好多次见到九妹,似乎也是这样,在任何热闹的场合,我都很少看到她发言,或者表现自己。 我忘记了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结识九妹的。印象里似乎是在她的博客里,我通过研读湘西作家的网上文字而无意中闯入了九妹的博客。我在她的博客里看到她的新书《叠梦》出版的消息,就跟她索要一册。她居然就真的给我寄来了。其实那时候我们还素不相识。 后来我去湘西,经过田茂军的介绍,跟九妹才算正式见面和认识了。世界很大,世界也很小,九妹竟然就是田茂军的表妹,湘西保靖碗米坡人。我在她的《叠梦》一书的扉页上看过她的照片,那张照片拍摄得很不错,她拿一本书,一朵花,着横条衫,格子裙,黑毛衣,侧脸,低头,眼睛没有直视镜头,目光忧郁,似乎在想些什么,地上满是散落的花瓣。那张照片把九妹深层内秀和伤怀柔美的一面表现出来了。但她的真人,比我想象的以及照片上看到的还要美很多。她有一双明亮而温柔的眼睛,还有善良而性感的厚嘴唇,尤其是,她有一条这年头绝对稀罕少见的大辫子……一个村姑,这是九妹留给我的最初的印象,也是后来永远挥之不去的恒久印象。 九妹似乎不是一个具有远大理想和抱负的作家。她不写长篇,也不写那种时尚的应景文字。她每天都读古书,或品评宋元字画、明清小品,或钻研地方文史、边疆古籍,然后写下一些短而又短的读后感,发于博客和微信。表面上看,她的写作跟这个时代没有太多关系。她的文章,怎么说呢?大家公认的是她的干净与简洁。干净、简洁,当然,这是她文字的最显著的特点之一。而我特别看中的,是她的自然和自由。她的文字有如行云流水,当行则行,当止则止,没有多余的废话、套话和俗话,也没有华丽辞藻和陈词滥调,自由奔涌,活泼灵动。我每每读她的文字,都常常为她的灵动所折服,同时能感觉得到,她的每一个字,都是为自己的心灵而写的。 九妹把她读书读画时写下的心得统称为水墨笔记。她在跟随老师学习绘画,这水墨笔记自然是一语双关了。既是自己学习水墨的笔记,也是关于品读古人字画的笔记,真贴切而准确。我没有系统读过她的这些笔记,只陆陆续续在她博客或个别杂志上读过一些。就我读到的部分而言,感觉很享受。她那些貌似东拉西扯、絮絮叨叨的文字,就像是一个经历了时间岁月磨洗而内心异常安静的人在弹奏古琴或轻诵古诗,会把人引入一个很纯粹的清凉世界,让人暂时忘却了还有世俗世界的嘈杂和烦忧。《西河柳花》《青藤老人》《八大山人》《禅僧牧溪》《梅花三弄》《寂寥冬心》《潇湘水云》……看看这样的篇目,你就会明白,九妹不是一个活在当下世界的人,她俨然是古代的一个读书人,恭恭敬敬站在书桌前,磨墨添香,铺纸洗笔,亦或拂袖弹琴,或吟诵诗词。在这些篇章中,她讲叙的是自己学习水墨的故事,但学习的过程中她举手提出的许多疑问,却不是提给老师的,而是提给她自己的。 有一年,我去湘西,见到了九妹和另一位同样属于艺术精灵的湘西女子。她们带我去凤凰游览。我去过凤凰多次,所以无心游览。但我很喜欢跟着她们在凤凰古城里漫步。在一古宅里,我突然看到有一束光从楼顶天窗上斜射下来,照在古宅宁静的照壁上,我赶紧提出为九妹拍照。她同意了。在那里,我一口气为她连拍了十几张照片。后来,她说,她很满意那一组照片。我当时的想法,是觉得那个古色古香的环境,很适合九妹的气质。我说,九妹你是属于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人。我很高兴九妹对此表示了相当的认同。 又有一回,我回老家,途经湘西,九妹送我一石头。石头很普通,就是一般的青石。但经过她的绘画,那石头却变了模样。她画的是一个仕女。好看。青蓝的底色。我喜欢。我这才知道九妹原来是画画的。之前我一直以为她只是个散文作家。 去年的五月间吧,我跟随一位湘西作家沿着酉水行走,我们的意图是重走沈从文先生走过的河流和道路,结果走了好几天,根本没找到沈从文笔下的诗意世界,倒是在经过一个叫碗米坡的地方时,我突然想起来九妹是碗米坡的人,就在那地方停留了很久。从山上往下看,碗米坡是一个临江的古镇,似乎还能看到一些难得一见的残存的古建筑,可惜新修的水库把古镇淹没了大半,古镇也已经不古了。我们在那镇上停车吃饭,跟当地人倾情攀谈。我想象着九妹小时候在这地方生活的样子,想半天还是想不出个大概来。但小镇人的质朴热情,却使我很自然地联想到九妹身上很多美好的品质,应该是跟这片土地与生俱来的。当时我心里始终思考着的一个问题是:就好比凤凰这地方必然会诞生一个沈从文一样的文学巨匠,碗米坡这地方也必然会出产一个仙女般的艺术精灵九妹? 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九妹真名叫什么。其实我对九妹所知甚少,我读她的文字也不是很多,但九妹在我心中是永远的艺术女神。因为在这个纷乱嘈杂的世界里,能像九妹这样安静读书写字的女子实在太少太少了,能像九妹这样懂得相夫教子和重情重义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2016 年8 月1 日于湘潭
九妹,湘西女子。案上新诗翻醉墨,梦中昨夜到边城。
目录
柳月: 西河柳花 〇〇一
花月: 青藤老人 〇二三
桃月: 东瀛桃源 〇四三
梅月: 禅僧牧溪 〇五九
蒲月: 寂寥冬心 〇七五
荷月: 八大山人 〇九一
兰月: 板桥先生 一一五
桂月: 潇湘水云 一三一
菊月: 苦瓜老人 一五一
阳月: 阳春白雪 一七一
葭月: 花之寺僧 一九一
腊月: 梅花三弄 二一一
跋:碗米坡的九妹 二二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