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解》是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周大新的中篇小说集,收录于《周大新文集》中篇小说卷。
周大新的作品多以现代军旅生活和养育自己的那方水土——豫西南阳盆地为背景。他的小说植根大地,既散发出一种鲜活的泥土味道,又蕴含着理性的哲学思考,在文学界和读者中都有良好的口碑。
此次出版的《周大新文集》共二十卷,其中包括长篇小说十卷(共八部),中篇小说四卷,短篇小说两卷,散文集三卷以及电影剧本一卷。这是首次全方位对作者近四十年写作历程的梳理和提炼。该文集充分体现了作者的创作水平、艺术价值,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中国当代文学的高度。
《瓦解/周大新文集》一书是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周大新的中篇小说集,收录于《周大新文集》中篇小说卷。周大新的作品多以现代军旅生活和养育自己的那方水土——豫西南阳盆地为背景。他的小说植根大地,既散发出一种鲜活的泥土味道,又蕴含着理性的哲学思考,在文学界和读者中都有良好的口碑。此次出版的《周大新文集》共二十卷,其中包括长篇小说十卷(共八部),中篇小说四卷,短篇小说两卷,散文集三卷以及电影剧本一卷。这是首次全方位对作者近四十年写作历程的梳理和提炼。该文集充分体现了作者的创作水平、艺术价值,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中国当代文学的高度。
自序
自1979年3月在《济南日报》发表第一篇小说《前方来信》至今,转眼已经36年了。
如今回眸看去,才知道1979年的自己是多么的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的生活和创作会一帆风顺,以为自己可支配的时间多得无限,以为有无数的幸福就在前边不远处等着自己去取。嗨,到了2015年才知道,上天根本没准备给我发放幸福,他老人家送给我的礼物,除了连串的坎坷和一群的灾难之外,就是允许我写了一堆文字。
现在我把这堆文字中的大部分整理出来,放在这套文集里。
小说,在文集里占了一大部分。她是我的最爱。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对她产生了爱意。上高小的时候,就开始读小说了;上初中时,读起小说来已经如痴如醉;上高中时,已试着把作文写出小说味;当兵之后,更对她爱得如胶似漆。到了我可以不必再为吃饭、穿衣发愁时,就开始正式学着写小说了。只可惜,几十年忙碌下来,由于雕功一直欠佳,我没能将自己的小说打扮得更美,没能使她在小说之林里显得娇艳动人。我因此对她充满歉意。
散文,是文集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把小说比作我的情人的话,散文就是我的密友。每当我有话想说却又无法在小说里说出来时,我就将其写成散文。我写散文时,就像对着密友聊天,海阔天空,话无边际,自由自在,特别痛快。小说的内容是虚构的,里边的人和事很少是真的。而我的散文,其中所涉的人和事包括抒发的感情都是真的。因其真,就有了一份保存的价值。散文,是比小说还要古老的文体,在这种文体里创新很不容易,我该继续努力。
电影剧本,也在文集里保留了位置。如果再做一个比喻的话,电影剧本是我最喜欢的表弟。我很小就被电影所迷,在乡下有时为看一场电影,我会不辞辛苦地跑上十几里地。学写电影剧本,其实比我学写小说还早,1976年“文革”结束之后,我就开始疯狂地阅读电影剧本和学写电影剧本,只可惜,那年头电影剧本的成活率仅有五千分之一。我失败了。可我一向认为电影剧本的文学性并不低,我们可以把电影剧本当作正式的文学作品来读,我们从中可以收获东西。
我不知道上天允许我再活多长时间。对时间流逝的恐惧,是每个活到我这个年纪的人都可能在心里生出来的。好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布拉德福德·斯科博士最近提出了一种新理论:时间并不会像水一样流走,时间中的一切都是始终存在的;如果我们俯瞰宇宙,我们看到时间是向着所有方向延伸的,正如我们此刻看到的天空。这给了我安慰。但我真切感受到我的肉体正在日渐枯萎,我能动笔写东西的时间已经十分有限,我得抓紧,争取能再写出些像样的作品,以献给长久以来一直关爱我的众多读者朋友。
感谢人民文学出版社给了我出版这套文集的机会!
感谢为这套文集的编辑出版付出大量心血的付如初女士!
2015年春于北京
周大新,著名作家。1952年生于河南邓州,1970年从军,1979年开始发表作品。共写了8部长篇小说,33部中篇小说,73部短篇小说,还有大量的散文和电视电影剧本。先后获过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人民文学奖、冯牧文学奖、茅盾文学奖、老舍散文奖等。其中获得第七届茅盾文学奖的是《湖光山色》。《安魂》因为写给早逝的儿子周宁而备受关注,被称为“一个失独父亲的泣血之书”。《曲终人在》入选2015中国好书。
(卷四) 瓦解
《瓦解》
《平安世界》
《新市民》
《同赴七月》
《接引台之忆》
《旧世纪的疯癫》
《如果上帝在》
《浪进船舱》
《世事》
当夜色再一次跛进空旷的万家小院后,退休的统计员万正德又呆坐在了那棵年岁已高的槐树下,一边抱着那把壶嘴缺了一角的汝瓷茶壶喝茶,一边去回想事情的起点。一双老眼望向渺远的夜空,模样极像是在统计星星的数目;不时地,还会让含混的自言自语苍蝇一样地在嘴角盘旋。
他渐渐认定事情的起点是那个黄昏——在那个到处飘满槐花香气大群蜜蜂上下翻飞的黄昏,他听见女儿万芹脆笑着在院门外和一个男人说话。
谁?那是谁?他记得当万芹进屋时他放下手中的茶壶,顺口问了一句。——东街古家的老二古峪,刚分到税局上班,你说他一个学计算机的大学生到税局干什么?这好像就是万芹那天的回答。从这声回答里你能看出什么?什么也看不出!所以那天老万就没在意,也没再去接女儿的话头,而是继续端起茶壶,去喝那壶用新摘的信阳毛尖泡出的茶水。
这就是起点。
可当时谁能料到这是起点?你?
接下来就到了那个正午。那是一个在仲春时节暖和得有点过分的正午,以至于老万在往饭桌前坐时把身上的背心都脱了。午饭老伴下的是手擀面条,万芹又用蒜臼砸出了蒜汁,香油蒜汁浇面条是老万最爱吃的饭食。也就在他挑起面条往嘴里送第一筷时,万芹笑着说:爸,妈,我和秦进已经不再谈了。啥?他记得他当时一愣,把筷子上的面条又扔进了碗里。——秦进是万芹已经谈了近一年的对象,那小伙子给老万的印象不错。谈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就——他看定女儿,分明是在要解释。
他给我的感觉不如另一个人给我的感觉好!万芹依旧笑着说。
另一个人是谁?老伴接了口问。
古峪,东街的。
啥叫感觉?万正德咕哝了一句,语气里透出了不高兴。他记起儿子当初也总用这个词。儿子前年二十五岁时和一个三十七岁的离过婚的女人好上之后,也是这样说的:爸,她给我的感觉好!好,好你妈那个腿!好的结果是让街邻们都知道了万家的儿子找上了一个让人睡过的、生养过一个女儿的中年女人。好像万家人就再也找不着好媳妇了,只能要别人不要的货了,丢人哪,我们老万家……
爸,这种感觉是心理感觉,和我们吃饭时舌头对食物的感觉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他瞪了一眼女儿。万芹已经用这个借口回绝三个人了。前两个是他和老伴托人为她介绍的,秦进是第三个。这个可是她自己选的,结果又是感觉不好。感觉算个什么东西?他挑起面条往口中送时,感觉到食欲跑走了不少。
爸,如果一个男子给我的感觉不令我满意,我怎么能下决心跟他一起生活几十年时间直到我老死?
好吧,好吧。他不想和女儿争下去。女儿中文系毕业后在广播电台当记者,口才早练出来了,说什么都是一套一套的。再说,在县政府当了几十年统计员的老万也知道,如今男女在谈恋爱期间中断关系也算是正常的事情。他内心里也希望女儿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对象。他就这一个宝贝女儿,自从儿子被他赶出门后,女儿更成了他心尖尖上的肉。在她的婚姻大事上是不能马虎的。
你刚才说的这个人叫啥名字?他再扭头问女儿时心情已有些好起来。
古峪。古代的古,嘉峪关的峪。
古峪。他就是在这个正午记牢了这个名字的。
正式看到女儿万芹和古峪在一起是在一个薄云轻飘的夜晚。晚上天已经开始正式热了。老万看了一阵电视后出门散步纳凉,快走到云龙舞厅门口时忽然看见有一对男女在街边的灯光下公开亲嘴,他心里刚想骂一句:“不成体统!”猛地认出那女的竟是万芹,惊得他忙闪到街边的树影里,脸和脖子顷刻间火烧火燎起来。疯丫头!那男的肯定就是古峪了。他本来不愿再看,可到底还是没能把目光管住,这一眼看过去他气得差一点吼起来——那古峪竟在街边把手伸进了万芹的衬衣里,分明是攥住了万芹的乳房。好一对不懂规矩的东西!这是在大街边边上呵,让人看见那还得了?你们不怕丢人可我的脸往哪放?老万再也无心散步纳凉,怒冲冲扭头往家走。老伴那晚正在灯下做针线活,他进屋就把老伴的针线筐踢飞了。咋了,你?老伴当时慌慌地问。可他那阵子能说什么?不过是狠狠地长叹一口气。
万芹后来是哼着歌儿走进院子的。老万听见女儿的歌声气得咳了一声。他没法公开对女儿说什么,你能说你看见了?
嗨!
万芹,你这样疯在过去可是要挨打的!我的姑姑也就是你的姑奶奶万枝柳,当年出嫁后,和丈夫在回娘家的路上亲嘴不避人,让别人看见传到了你祖爷耳里。你祖爷立时令人把他两个叫来,骂他们有伤风化,命他们两个互相掌嘴,直掌得两个人的脸蛋子都肿得两寸来高。你呢?你和古峪连订婚仪式都还没办哩,就在街边边上那样子做?成什么样子?
万芹领着古峪来家吃饭是在两个月之后。那天晚上老伴熬的是绿豆稀饭,蒸的韭菜包子,她事先并没听万芹说古峪要来吃晚饭,所以只照平日的习惯,炒了一盘萝卜丝。老伴估摸到了万芹下班的时间,就把饭菜端上了桌。老万那天有些饿,见饭菜既已上桌,就抓过一个包子先吃了。未料这时万芹领着古峪进来,万芹进屋就喊:妈,饭好了没?古峪来混饭吃,赏他一碗吧!那当儿老伴慌得一连声地说:你看你看,叫人家古峪来吃饭,也不早告诉我,我也好多炒几个菜呀!你们先等等,我这再去炒!老万自己弄得也很不好意思,只好一边嚼着包子一边让古峪:快坐,快坐!倒是万芹像没事一样地拉住她妈说:妈,还炒啥菜呀,这就够了,古峪又不是什么贵客,有啥吃啥呗!说着,就递一个包子到古峪手中,命令道:开吃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