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看乡村少年行走如风
黄蓓佳
写完了上一部作品《野蜂飞舞》,很长时间回不过神,感觉自己的精神和肉体都囿困在了华西坝上的榴园里,出出进进的,眼面前总有那群孩子的身影,耳朵里也时不时响起年深月久的歌声和笑声。
严格说起来,一个作家的写作状态,应该是有繁有简,松弛适度。把自己绷成一张弓形,叩一声嘣嘣作响,这当然是好,但是这样的状态可遇不可求,也不能经常重复,因为一个人的体力、情感都承受不住持续的大喜悦大痛苦。作家如果节奏太快地燃烧自己,反会欲速而不达。
所以,写完了《野蜂飞舞》我就想,下一部小说,应该换用另外一种风格,试着去追求极致的简单,从情节到人物到语言,尽可能的明快、单纯、谐谑,让小读者们享受一下轻松阅读的愉悦。同样也想,能不能索性转个方向,把目光从城市转向农村呢?社会大变革之中的当代农村,其实是有很多值得探究的写作题材。今天的农村不同于往日的农村,今天的乡村少年也不同于往日的乡村少年。以前我们提到农村,眼面前习惯想到的总是破旧、凋敝、落后、封建,父母外出打工,儿童留守乡村,女孩子早早辍学,操持家务。这样的现象有没有呢?有,但真的不是全部。起码在沿海发达地区的农村,经过年复一年的建设,也有了敞亮的居所,干净的卫浴,清洁的用水,装货和载人的交通工具,漂亮的甚至装备了全套电子设备的学校。很多农村孩子虽然还不能享受城市孩子的高端教育,但是衣食温饱已经不再是太大的问题。
在这样的状态下,我们写农村题材的作品,是不是可以把笔触稍稍地往上拎一拎,从关注生存问题转到关注灵魂问题呢?新农村飞速建设起来的过程中,人的灵魂有没有跟上?精神面貌是怎么一个状况?村民的生活富裕了,乡村文明、乡村精神、乡村秩序如何重新构建?城乡文化又有什么差异?如何碰撞?怎么样交融?尤其是,在乡村旅游兴起热潮的当下,农家乐成为很多中国人生活当中的一个必选项目时,成长在这种城乡交融之中的农村儿童,他们见惯了身边形形色色的旅游人群,置身在一个混杂的又有一点点荒诞意味的文化群落之中,他们的想法、行动、遇见问题所表现出来的思考和抉择,对村庄集体生活的旁观和介入,有什么非同寻常之处?在价值理念上跟自己的父辈们又有什么样的冲突?
这便是我所感兴趣的问题,我认为值得关注和书写的问题。我书中写到的红草坝,是我心目中一个当代乡村的典型所在,红草坝的日常生活,也是我理想中的不急不缓、不骄不躁的乡村生活的样子。而书中这个奔走如风的少年岱二牛,聚集了我对所有乡村儿童的喜爱。他的朴实、诚恳、善良、厚道、友爱、隐忍,种种的性格特点,在我徐缓的写作进程中,一点一点地浮现和闪光,最终完全地征服了我自己。我本打算有距离地去描写一个平凡男孩,可是在小说结束的时候,却发现我又一次地不忍离开我自己笔下的一个人物。
小说由二牛偶然捡到一只昂贵的手机而起,到手机最后成为一个送不出去的象征物而终。如果读者认为我只是写了一个拾金不昧的故事,我要说,这是我的作品的失败。在小说当中,手机只是一个道具,用它串连起了温暖、日常又带着一点荒诞意味的乡村生活,引出了岱二牛的父亲,他的同学、老师,村子里的头头脑脑的好玩的人物,甚至更多地延展开去,切入了城市生活的某些侧面。手机的损坏、修复、又损坏这一系列的过程,稍稍有一点魔幻,其实也为了制造悬念,让小读者们有兴趣看下去。毕竟,作家要表达的文学理念,要通过作品的可读性来传递,儿童文学尤其如此。
我在生活中是一个比较因循守旧的人,在写作中却喜欢东张西望,不断地寻找新鲜一点的东西。我希望每写一本书,都对自己的过往作品有一个突破,有时候在题材上,有时候在人物上,有时候在作品的深度和广度上。《奔跑的岱二牛》会不会带着我的文字继续奔跑,跑向更宽广的乡村,让乡村的孩子通过阅读结识一个可爱的伙伴?我是这么期盼的。
黄蓓佳,出生于江苏如皋。1973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198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专业。1984年成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曾任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夜夜狂欢》《新乱世佳人》《婚姻流程》《目光一样透明》《派克式左轮》《没有名字的身体》《所有的》,中短篇作品集《在水边》《这一瞬间如此辉煌》《请和我同行》《藤之舞》《玫瑰房间》《危险游戏》《忧伤的五月》《爱某个人就让他自由》,散文随笔集《窗口风景》《生命激荡的印痕》《玻璃后面的花朵》及《黄蓓佳文集》(4卷)等等。
主要儿童文学作品包括“黄蓓佳倾情小说系列”14部、“5个8岁”系列长篇小说5部、“中国童话美绘书系”丛书等。长篇小说《我要做好孩子》《今天我是升旗手》《亲亲我的妈妈》《你是我的宝贝》《艾晚的水仙球》《余宝的世界》《童眸》《野蜂飞舞》等,分别荣获“五个一工程”奖、中国出版政府奖、中华优秀出版物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根据这些作品改编的电影、电视剧和戏剧获得国际电视节“金匣子”奖、中国电影华表奖、中国电视剧飞天奖等等。有多部作品被翻译成法文、德文、俄文、日文、韩文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