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小鸟一样在翔飞
插图版《青春万岁》说明
王蒙
一九五三年十一月初,我开始写《青春万岁》的初稿。一九五四年秋,初稿完成,经北京电影制片厂潘之汀编剧前辈协助,将初稿转到中国青年出版社文艺部主任吴小武(萧也牧)处。一九五五年底,吴小武同志延请作协青年工作委员会副主任萧殷恩师审读,提出了修改意见,并以作协名义向我所在单位共青团北京市委为我请了半年创作假,于一九五六年秋,改写定稿。
此时,中国青年出版社与我谈起为小说配插图事,我根据当时经常看到的一些宣传画的印象,提出了请河北著名油画家张文新先生插图的建议。
一九五七年,经上海《文汇报》浦熙修、梅朵二位老报人安排,小说在该报上选载了约三分之一。张文新的插图亦完成。
后来小说因故未能出版。五年后,一九六二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提出愿意出版此书,中青社也考虑出版事宜。为此我还造访了张先生,得知张先生的插图已经散失大部。后,书并没有出版成。
一九七九年夏,《青春万岁》于人民文学出版社首次印刷,此后,反复重印,各种版本流传至今。
然后二十一年后如果从开始写作算起,则是六十八年后即二〇二〇年,河北美术出版社应我的祖籍河北沧州南皮县所建王蒙馆之约,收集整理了一批《青春万岁》的插图,其中就包含张文新先生仅余的油画插图原图与另一部分保留在张先生处的插图草稿、工作稿。
他的插图画稿仍然使我激动不已。关键是那个时代,那个所有的日子,那个青春的金线与幸福的璎珞,那种质朴与真诚、热烈与忘我,那种凯歌行进的自信与从此富强的甜美梦想,都活跃在他的画作里。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中国青年啊,感谢张文新画家,他留下了你们的难以再现的美好初心与美好雏形形象。
二〇二〇年,我经河北省出版总社首席编辑、书法家潘海波先生帮助,时隔半个多世纪,访问了鲐背之年的张画家。为诗记曰:
之一
逝者如斯六十年,文新不老书图鲜。
青春念念豪情泪,耋耄欣欣浩运颜。
卷卷丹青胸炽炽,篇篇心曲意拳拳。
风云日子都来吧,璎珞华光金线连。
之二
可歌可绘塑青春,油画张家老更勤。
大意无伤花灿烂,小心且写叶清新。
千姿历历长生动,百态频频未掩尘。
作赋穷经皆不厌,造文为画渐深沉。
之三
满室收藏画与雕,九旬添二再折腰。
端端美术春常在,字字文章意未凋。
驻颜有术心余勇,谋艺无涯路或遥。
双老八旬又百岁,相逢砥砺笑风骚。
之四
青春万岁复如何,吟罢长歌泪婆娑。
艺胆惊天天雨电,文词遍地地陂陀。
大千世界群生相,微末点滴众妙多。
再议双双伏枥事,有约新作耀山阿。
(注:大意有大意失荆州自嘲意,无伤则是事实。掩尘可解为岁月的灰尘,也可解为生活与作品的毛刺、瑕疵。
张先生说到他的雕塑行当,属体力劳动,乃书折腰,赞其辛苦。张先生一九二八年生,小可生于一九三四,二人年纪相加,按传统说法,冒吹一句,一百八。
张先生老当益壮,精力饱满,我也差强人意,理当伏枥,壮心不已。)
后,还要补记一事,现在相当普及的《青春万岁》序诗,写于一九五六年秋,我邮寄给诗人好友邵燕祥,得到他的鼓励与帮助。璎珞与金线二句,是邵诗人给我加上的。原文是:……让我编织你们,这该多么幸福。
比我大一岁的燕祥兄今年八月已经在梦中仙逝。诗、书、画,或者能比人的寿命更长一点。希望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青春万岁》插图版,能够衔接上个世纪与这个世纪,衔接诗、书与画,衔接仙逝者与在世者,也衔接曲折与胜利、艰苦与辉煌,还有或谓漫长、或谓闪别、或谓鲜活的《青春舞曲》:别的那呀呦,别的那呀呦,我的青春小鸟一样在翔飞!
这是一九四八年,在中共中央华北局城市工作部北平地下党学委组织的平津学生大联欢上唱红起来的《青春舞曲》,原词是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我硬将它改成了:
我的青春小鸟一样在翔飞!
二〇二〇年十二月
王蒙,1934年生,河北南皮人。当代作家。曾任新疆伊犁巴彦岱公社二大队副大队长、中国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人民文学》主编,中共中央委员、全国政协常委、文化部部长。
王蒙七十年笔耕不辍,著作甚丰,编为《王蒙文集》50卷。作品多次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优秀中篇小说奖、报告文学奖及长篇小说茅盾文学奖,并获意大利蒙德罗国际文学奖、日本创价学会何平与文化奖。
2019年9月,王蒙获得人民艺术家国家荣誉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