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仿古外衣,套温情秋裤。
依赖新公元的一切事物,却认为最美的都在上世纪。
《谁曾路过春暖花开》是90后新锐作家李琬愔的短篇小说集,由10篇小说组成。故事大多以上世纪90年代为背景,以温柔的文字,娓娓道来少男少女的青春情怀。散文式的笔触,细致清新,优美老练,读来有丝丝风雅之意,犹如欣赏一卷旧时光里的风雅画卷,背景隐约回响着淡淡的忧伤的古乐。古镇水乡、破碎的家庭、青梅竹马的玩伴、死去的挚友、年少时不得善果的爱情、支离破碎的理想……那些只细细勾勒的旧时光,看似平淡无奇,却在小处见大,把亲情、友情、爱情,把青春期的困惑和忧愁,把少年时代的欢乐和美好一一描绘下来,披着仿古的外衣,套着温情的秋裤,讲最平实的凡人故事,有关梦想,有关情意,每每让人感动。
【90后零姿态】系列,是上海市作家协会主推的12位90后校园作家的集体亮相。得到了程永新、葛红兵、蔡骏、路内、小饭、周嘉宁、王若虚等多位60、70、80后新老作家的热情推荐。最新鲜的文字力量,最顶尖的故事才华,12位来自天南海北的90后作家,12部创意横生的小说集,90一代的才华,尽收眼底。
第二批隆重推出4位作家:李琬愔《谁曾路过春暖花开》,李驰翔《晚安,故事》,齐鸣宇《我愿意悲伤地坐在你身边》,另维《消失在西雅图的1095》。
李琬愔
无良,废柴,女。
就读于上海对外经贸大学,不爱股市爱码字。
生平最大愿望:看美景,吃美食,亲美人。
运气好的话,经经世济济民种种树保护保护小动物。奈何未遂,未遂,均未遂。
只好矫揉造作,写故人事,唱故人曲,念故人情。
认为最美的都在上世纪,偏偏想找你来陪我记起。
旧年纪事
谁曾路过春暖花开
陌上足风流
山川载不动太多悲哀
月落乌啼
许我一树梨花开
他朝两忘烟水里
小城故事
特地暮云开
少年祭
特地慕云开
选自李琬愔《谁曾路过春暖花开》
一
那是第一次见到桐树。
我想是的。
因为桐树有个很好的兄弟叫莱桑。听莱桑说起过,他们一直住在西街老巷后的一栋花洋别墅里。那个地段恰恰绕过了西街巷的繁闹,偏僻而寂静。从少年嘴里说出,我以为那该是一栋格调优雅,气韵独特,携带着欧洲中世纪风格的哥特式建筑物。
而事实证明现实与理想总有不可逾越的偏差。
我跟在莱桑后面,白色球鞋一步一步地踩在搁满青苔的石板上,细碎戎密的苔丝混着七绞八搭的阳光,静静的横在不规则的水门汀板上。
然后莱桑轻轻说,到了。
我方才抬起头,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几乎活跃了大半栋别墅,只有朝南的露天阳台有干洌的气息。
面前的门是锈迹斑驳的。
莱桑“吱呀”一声推开,声音带着愉快:哥,我回来了。
空荡的底楼渐渐泛出回声。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家徒四壁的真正概念。比起不足十平方米必须容纳下床铺书桌餐桌的棚户区屋宅,这种大是令人虚空和寂寞的。
桐树很高很瘦。那时王杰在台湾红得发紫,桐树长的很像年轻时候的天王歌手。
远处不知道谁又放起了邓丽君的老歌。那种甜的发腻的声线,让我很自然的想到了阿姆自制的糖水,在陶瓷碗里晾好一大杯,杯口还有来不及融化的白糖。
“你是阿蔚?”桐树倚着二楼的木栏扶手,眼神却漂到莱桑身上,“你带她来的?”
莱桑点点头。桐树不说话。从白色衬衫的胸前口袋里抽出一支烟,左右裤袋都掏了一遍才摸出一个浅红色打火机,点上。莱桑急忙应道:哥,你怎么抽起烟了。说着起步正要奔上二楼。
桐树突然发话:别上来,房间乱。你带阿蔚去别处玩,西街口那儿听说摆了个小说摊,全是琼瑶席绢的,买两本还附送张王杰的书签。
莱桑微微一愣,脚还留在木楼的第四级台阶上。我轻轻嗓子,说,那哥哥再见。
桐树微微一笑,刘海遮住了眼睛。我侧身对莱桑说,我先回去了。我不喜欢琼瑶席绢的,我喜欢金庸古龙。
莱桑很尴尬。不等他说些什么,我已经离开了别墅。
走进西街巷,这才听清楚是邓丽君的《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小贩都在西街巷出没,各式各样的地摊。转角的时候我看见了桐树所说的小说摊。那时口袋小说风靡,台湾言情横行大陆。我尤其喜欢封面上的那些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摊位的中年男人没有守着摊,而是在隔壁冷饮店和张寡妇聊天。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凑得很近。张寡妇的红唇和红指甲成为了我那个年代独特的一道风景线。
莱桑一直没有说过他哥哥桐树的事情。
我是到很后来,才听旁人说起,桐树并不是莱桑的亲哥哥。那幢洋房是被一家移居澳洲的富商遗弃的。桐树不知道怎么就带着孤儿莱桑在里面住了将近十年。
直到成年后我才渐渐领悟过来,我们年少的时候,总以为自己之所以会爱上一个夜晚,一件饰物,一条老街,甚至一个季节都是有特殊意义的,比如为了一个人。可是事实上,我们真正爱上的,只是那段渐行渐远的时光。
那是1991年。暮云县。西街巷里的故事。
我,莱桑,十七岁。距离桐树离开,还有四个月的时间。
二
阿姆总说我不像是她的孩子。所以她总是在阿菁的糖水里,放更多的枸杞。每天起床后,阿菁的早饭必定会比我多一样,比如鸡蛋,或者一包山楂片。要是再碰上个家长会,文科班的家长必定悉数全齐,而理科班也一定会少一个。
我总是笑嘻嘻的跟阿姆说,偏心的人寿命短。
有一次,我把阿姆说哭了。莱桑说我什么都好,就是嘴太毒。得理不饶人。这样不好。我却不以为然的反驳,你看我跟那张寡妇不是处的蛮好。莱桑很生气,他无数次的指着我的鼻子骂过,不要和那种女人在一起!而我每次看着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就格外来气:怎么,你敲不起人家?莱桑,其实人和人都一样,一样贱,你瞧不起人家,人家还瞧不起你嘞。
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我浑身上下气血都通了。我看着月光下的少年因为生气而抽搐的嘴角,努努嘴说,呐,香樟树又开花了,闻闻,真香。
莱桑噗嗤一下就被我逗笑了。
西街巷一到晚上就活跃了。走几步就能看见人一堆堆的扎在那里闹开了锅。有人叼着烟打牌,或是围一圈看下围棋,孩子们成群结队的跳房子,一时间油烟和喧嚣炸满了整条巷子。那个年代卡拉OK,蹦迪已经不是新鲜事情了。我喜欢看二十岁的男子用摩丝把头发梳得不染纤尘,一双白色旅游鞋再加一身黑色夹克那就更好了。
这总能让我想起桐树哀伤的眉眼。
暮云县有条河叫宏成河。县里领导明文规定不许将河水“引进生活”。可是盛夏,那些穿着碎花衬衫的妇女总能带着一大桶衣服去河边,洗完了拧干就挂在旁边,由两棵粗壮白杨拉撑起的麻绳上。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脑海中浮现出浣纱女皓腕下烟雨蒙动的江南。
莱桑第一次牵我的手就是在宏成河边。他低头,轻声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仰起脸,正好对上他晶亮的眼眸,笑道:因为阿菁喜欢你。
然后我清楚的看见莱桑漾在嘴边的笑容一点点隐退,我咯咯乱笑。
莱桑见我笑,他便也缓了缓神色,阿蔚,其实你不觉得有时候你也很恶毒的吗。说完,他便顺手推开我。
夏季的宏成河依旧冰凉如雪。莱桑是真的生气了。他连头都没有回。等到河边的妇女们唧唧喳喳闹开锅的时候,莱桑已经不见了身影。我浮在河水里,心里想着这些水都洗过哪些东西,会不会很脏。宏成河的水不深,我不至于沉下去主动献身给河伯,但也不是怎么敢轻举妄动。晚间的夕阳看完了人间的一出出闹剧,板起面孔关上云门。火烧云烘的天边的色调变幻无穷。那个时候一到晚上,夜幕里都挂满星星,如果看不见,那明天一定是个雨天。
正在我发呆胡思乱想的时刻,岸边一个男声传来:你在干什么,还不快上来!
少年逆光而立,我看不清他的脸。不过我知道,是桐树。
桐树见我痴痴的,以为我吓傻了,急忙脱下鞋要往下跳。我一惊,扯开嗓子大叫:你别下来你别下来,我马上上去。
趟着冰凉的河水,桐树拉着我的手一步步走上岸阶。
“你在学游泳吗?”桐树有些生气,他的手指很纤长,握得到骨头略微凸出的关节。
我咯咯一笑,我在研究小鸭子生蛋。
如果是莱桑,那是一定会指着我的额头说,阿蔚,你真是神经病。然后两个人一起笑。
可是桐树没有,他只是不说话,搭着我的肩膀说,送你回家。
西街巷的仲夏夜,到了九点才会开路灯。灯帽搁在电线杆周围,像极了根黄豆芽。
我走在桐树后面,他走得很急,到后来,我只能小跑。
路过张寡妇的冷饮店时,她正好在做生意。一个红色塑料马夹袋里装了约摸十来根的棒冰,女人甜的发嗲的声音:哎呦买十送一买十送一呀。张寡妇笑笑。
转头便看见了我,阿蔚,你怎么浑身湿漉漉的。快进来换件衣服。要生病的呀。
我尴尬的笑笑,寻找桐树的身影,桐树站在离我十米的地方,问我,你回不回家。
我摇摇头,先弄干了吧,阿姆要骂的。
桐树沉默了片刻,那我先走了。厚重的夜色渐渐模糊了少年挺拔的背影。
张寡妇家很干净。我不是第一次来,但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有些局促不安。
“怎么掉到河里去了?桐树救的你?”她一边拿毛巾给我拧头发,一边问。
我垂下头不答。她又自言自语了声:“这孩子,真是……”
我从张寡妇家出来的时候,西街巷的黄豆芽都开花了。整条巷子脱离了几小时前的喧嚣,一下子浮在宁静的灯线里。突然,路口下有个人影,我站着不敢动,等看清楚了,桐树的声音已经传来:太晚了,我送你回家。
我们又一前一后走着。我心里乱糟糟的,想着这么晚回去,不知阿姆会怎么骂。
桐树忽然打开了话匣:你跟张寡妇走得很近?
因为他走在前面,我有点听不清他的话。只觉得心里的火一下子“轰”得又冒了上来。
你是不是也觉得她不好?
桐树低着头,没有搭腔。我开始不依不饶。
其实这条巷子里的人,没什么看的起她。就是因为没人搭理她,所以我喜欢跟她在一起,他们有什么好的?还不是一个个道貌岸然。胸腔起伏的厉害,视线也模糊了起来。我赶紧闭上嘴,一阵小跑超过了他。
回到家后,阿菁开的门。穿着阿姆新做的睡衣,揉揉眼睛,你以后这么晚干脆就别回来了。我一步越到她眼前开始放炮:干嘛,你就这么待见我出事啊!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阿菁一下子愣住,手还停在眼睛边,脸涨的通红。阿姆闻声掀开帘子出来,你自己这么晚回来还发病。你妹妹比你乖你还敢凶她!说着跑来轮圆了胳膊就是一巴掌,幸好我未卜先知,赶紧闪身进了里屋。
一下子五体就投进了床铺,一夜无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