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乾隆年间,吴尚国带领着自己的两个弟弟从湖南来到陕西一个叫汉阴的地方开垦拓荒。三兄弟齐心协力,不辍劳作,在旱地成功造起了蔚为壮观的水田,吴氏家族由此在汉阴扎根繁衍,并与沈氏家族成为当地最富名望的两大家族。时间更迭,世事变迁,吴沈后人的命运跟随国家、民族的生命轨迹起伏跌宕:一时富甲一方,一时官居显位,一时为匪所害,一时落草为寇……
《漩涡》是著名作家冯积岐推出的新长篇。冯积岐坦言这个新长篇是自己给自己出的一道难题,是将自己对历史的思考放置于作品的一种新尝试,所以选择了湖广移民开发陕南这样一个大主题。漩涡所传达的是:时代的漩涡,人生的漩涡,人性的漩涡是险恶的。尽管,暴政下产生暴民,暴民当政又实行暴政,但是,只要人人有一颗善心,努力创造文明,人生就会海阔天空,世界就会安宁畅亮。
时代的漩涡人生的漩涡
——代后记
当我给《漩涡》画上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是我花费精力很大的一部长篇小说,把自己写进了医院好几次,挂完吊瓶,又回到了案头。
时代的漩涡人生的漩涡
——代后记
当我给《漩涡》画上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是我花费精力很大的一部长篇小说,把自己写进了医院好几次,挂完吊瓶,又回到了案头。
我生活在关中西部,我所写的几百万字的小说,几乎全部是我的故乡“松陵村”的故事。对故乡的一山一水,一人一物,甚至我的父老乡亲的每一根头发我都是很熟悉的。所以,书写故乡,我是比较自信的。尽管我不乏想象能力,可是,作为一个作家,应该写自己体验最深刻的、对自己刺激最强烈的,这是艺术创作的基本规律。而汉阴县地处秦岭巴山交界处,属于长江文化范畴,我的“松陵村”归属关中西部文化,周文化。文化形态不同,人的行为方式、思维方式肯定大不相同。因此,写汉阴的故事,是对自己的一次挑战。一个成熟的作家应该写已知世界,也应该涉足未知世界。
五月初,我开始去汉阴采访。
在五月和六月两个月里,我在汉阴跑了四次。说老实话,每次采访,都是极其辛苦的。每天,要在那S形的山路上跑一百多公里,还要采访几个当地的农民。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路转弯很急,在那山路上连续跑几十天,不要说采访了,身体有毛病或者意志力不坚强的人,是吃不消的。我采访了一月有余。有一天,从县城出发去汉阴最南端的上七里镇采访,来回二百多公里,晚上回到宾馆,衣服也没脱,和衣躺在床上就睡着了。对我这个长年吃安定片(每年要消费将近二百片)的人来说,入睡之快,简直是奇迹。
采访越深入,我对写这部小说越有信心。
汉阴县有好几个大家族依旧完好无损地保存着他们几百年历史的族谱。当我从《吴氏宗谱》上读到白莲教窜入汉阴后杀戮富人的惨烈场面,我半晌缓不过气来。我相信族谱上记载的家事是真实的。我在深思,历史究竟是什么?历史,不仅仅是当代一些历史学家给我们提供的教科书,历史也是政治的需要,情感的需要。我告诫自己:不要从历史资料中寻找所谓的“真相”。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历史只是自己给自己笔下的人物搭设的活动的舞台。司马迁的《史记》是史书,也是文学作品。
我翻阅了《吴氏宗谱》《沈氏家谱》《汉阴县志》《汉阴文史资料》《镇巴民歌》《紫阳民歌》《汉阴民歌》等资料。汉阴的每一寸土地都是血染的,白骨就在脚下,每一个冤魂仿佛还在巴山秦岭间游荡。站在汉江边,看着那平静的散发着甜丝丝的味道的流水,我闭上眼都能看见江中那个凶险的漩涡。尽管“城头变幻大王旗”,尽管世事沧桑,刹那间,血溅三尺人头落地;尽管今日金银满仓,妻妾成群,明天就会沦落街头,衣不蔽体;尽管,人世间一切都有变数,就是那漩涡不变,它把鲜活的人、狂奔的兽、浮萍柴草都漩进去了,它把日月、光辉也漩进去了,它一旦漩进去就会改变人和物、甚至时间的面目——从本质上改变,也许,这才叫“历史”。
走在上七里那条高低不平的狭窄的街道上,我至今能嗅见一千年前那拥挤的集市上散发出来的生活的气息。站在凤凰山的南坡,我想象着几百个农民挥动着镢头锄头打死汉阴县最后一任县长的残酷场面。看着堰坪一带的风景画一般的万亩古梯田,我不由得思考,那些给我们留下宝贵遗产的祖先们曾经辉煌一时,为什么到头来会成为穷光蛋?当一个人身处时代的漩涡,人生的漩涡时,必须掌控好自己。可是,往往是身不由己,世事难料。个人的命运是个人无法掌控的。可是,什么应该做,什么事不能做;完全在于个体。
汉阴是一块值得我们思考的土地。
素材到手了,怎么结构?塑造什么样的人物?这才是真正的难题,难就难在时间跨度二百多年,空间那么广阔,从哪里切入?我反复思考,还是用顺时序,把小说分成上中下三卷三大块,采用一个县委宣传部部长、叫作吴比的年轻人的视角来叙述,以便大多数读者阅读上的顺畅。
多年前,我就说过,我们这个时代大幅度地挑逗了人们的欲望,而使人膨胀的欲望却无处搁置。人的欲望像冬天里挑在枝头的火红的柿子,时间一长就烂了,显得很脏。尽管这样,人们还是要为欲望而拼命,以至粉身碎骨。当权者和还没有当权的为权欲,饮食男女们为色欲(甚至只是一夜交媾),富人或穷人们为财欲,劳竭心力,日夜奔波,少廉无耻,卑鄙下流,以至父子反目,夫妻结仇,情侣刀刃相见;有些富豪、明星丑陋嘴脸毕露,人们一个一个甘愿进入“漩涡”,到头来只是精神上的赤贫户,灵魂上的游荡者,罪恶名单上的又一个。站在汉江岸上,看着那个“漩涡”,那个被汉阴人称作“死人口”的漩涡,如果我们能有所“悟”,就算我的这部书没有白写。漩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看不见漩涡,即是看见了,也像飞蛾扑火似的也要把自己投进去。在这个时代,精神上的盲人还少吗?
从“两湖”“两广”迁徙而来的移民在汉阴开垦了几万亩的良田,他们将南方的红薯、玉米、水稻带到了秦地,改变了当地人的生活方式。吴家、沈家这些大家族几百年来由几个或十几个人繁衍到了几万人,而且,历代不乏很优秀的人物。他们凭什么在十分艰难的境况中生存、发展、壮大?他们凭的是“礼”“乐”,他们的头顶上悬着“天”,心中存有“道”。一纸契约,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几十条《家训》成为族中人共同遵守的规则,谁也不可以无视、践踏、亵渎。对儒家的那一套,有敬畏感、神圣感。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族中大小人心中明白。不要说汉阴的吴家、沈家靠这些规则、“礼数”走过了几百年,我们的民族也是靠这些规划、“礼数”走过几千年的。
辛亥革命,国人高呼“打倒孔家店”,传统开始遭到颠覆,民国政府成立,制定了宪法。可是,这些法规只是一种印刷品。汉阴南、北二山中那些“拉杆子”的杀一个人比宰一只鸡还容易,动不动就砍头、活埋,人的生命如草芥。《漩涡》中那个叫何全华的农民,就是在“革命”的旗帜下滥杀无辜的。暴政下有暴民,暴民当权又实行暴政。历史往往这样交替。战争,给老百姓带来的是灾难;暴力,是有悖人性的。从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土匪蜂起、胡乱杀戮,到文化大革命中的血腥和暴力,不能不说,这是历史的必然。我们一定要汲取历史的教训,铲除暴力,珍惜生命,从善如流。
由此也可以说,汉阴的吴家、沈家的家族史也是我们这个民族史的一个侧面。
家族的兴盛不仅仅是人丁的旺盛财富的辉煌,家族的兴盛体现在精神力量的坚不可摧,体现在族中人心中那座圣殿的坚挺,一旦圣殿坍塌,人们陷入欲望的深渊,就会迷失、贪婪、疯狂,就会被漩涡吞噬。汉阴的历史就是一部教科书。
小说是什么?巴尔扎克说,小说是民族的秘史。在我看来,小说是对人生对人性对他所处的那个时代的理解。《三国演义》是小说,不是历史,只有《三国志》才算史书。我这部《漩涡》同样是小说,不是历史,更不是汉阴的吴姓、沈姓或其他姓氏人物的传记。小说中虚构的每个人物都烙印着我对那个人物独到的理解。
我的愿望是,读者从作品中能读得出,迁徙到汉阴来的劳动人民几百年来是怎么生活的,他们创造了什么,他们的心中的痛点在哪里,他们的精神风貌是什么,他们的人性有什么弱点,他们给了后进人怎样的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