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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鼎 重器古鼎在河南安阳悄然出土,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各路人马蜂拥而至,可出土的古鼎却踪影难觅。正当各方势力绞尽脑汁之际,巨鼎又不费吹灰之力地呈现在众人眼前。是谁在背后玩障眼术?巨宝又将花落谁家?
普通农民,祖坟竟藏绝世宝物; 神器突显,一干人命运从此改变 传世神器遭遇盗墓高手,文物鉴别奇才较量制赝天才 关于盗墓: 在安阳探墓行当里,有个不成文规矩,在谁家地里探出了物件,这片地的主人就能成为股东之一,分股比例可以商议。这便是盗墓贼的盗亦有道。 盗墓是个背人的行当,都是昼伏夜出,就算是同一个村子,也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干的勾当。吴家父子便是如此,吴宝才他爹性情阴郁,整天阴着脸,三天说不了两句话,自然不会把盗墓的事儿说出去。吴宝才一天能说一箩筐话,但是盗墓的事儿半个字都露不出去。 盗墓贼内讧向来死了白死,见不得人,也告不得官。若是盗墓贼遇上盗墓贼,更是打死活该,死了就地埋。吴宝才他爹当年就被另一伙盗墓贼活活打死。
余耕,原名王兵,山东青岛崂山人。曾是篮球运动员,做过警察、体育报记者、电视新闻记者、银行高管等职。2003年发表人物传记《珍藏姚明》后,开始了文学创作。先后出版了长篇都市言情小说《德行》,长篇成人童话小说《当心你的狗》,中篇小说《末日降临》。2010年开始影视文学创作,撰写了影视剧本《超萌英雄》《春分》《小鬼子走着瞧2》等作品。现为自由撰稿人,居住北京。 一 罗宝驹只读过三年私塾,便开始在安阳城的通宝街上胡混了。 只读过三年私塾,不是家里供养不起,而是山西老秀才的口音让罗宝驹受不了。学《声律启蒙》,不仅上下句对仗工整,且合辙押韵,诵者上口,听者悦耳。从老秀才嘴里诵读出来,却酸醋味十足:“仁对义,让对恭,禹舜对羲农。雪花对云叶,芍药对芙蓉。陈后主,汉中宗,绣虎对雕龙。柳塘风淡淡,花圃月浓浓。” 山西老秀才一章读罢,私塾里众顽童已笑趴下一片。听不懂山西口音尚在其次,关键是老秀才扯着公鸭嗓子诵读《滕王阁序》时,下面坐着的学生没听懂几个字,老秀才却已经哭得涕泪纵横。哭哭也就罢了,老秀才哭完之后,坐在太师椅上还要愣半天神儿。愣神也不是全神贯注地愣神儿,而是抽抽搭搭地间隔着,像个受了委屈的老娘们儿。 罗宝驹不读私塾,不像其他人家的孩子撒泼耍混,而是跟他爹讲道理。山西老师有口音,讲十句听不懂七八句,耗费光阴不说,还浪费供奉。老秀才爱哭,读《滕王阁序》哭,读《出师表》哭,读《隋文帝伐陈檄》也哭,且一哭就是老半天,不好哄。老秀才除了能分清哥窑、定窑,其他汝窑、钧窑是甚,一概不知道……几条道理摆出来,罗宝驹他爹嘴巴木讷,辩不过儿子,就说要给他换一家私塾。罗宝驹说私塾里教授的东西都差不多,学一家知百家,浪费两份供奉学一样的东西,还不如回家跟爹学手艺,一来能够挣钱贴补家用,二来也算是掌握了一门吃饭的手艺。罗宝驹他爹听着,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就答应了儿子退学。退学之后,罗宝驹老老实实在家里,跟着他爹打了三天下手就坐不住了,调着花样儿找借口上街,出了门不黑天回不来人。罗宝驹他爹知道自己上了儿子的当,等他再想给儿子找私塾念书时,罗宝驹就像一头耍惯性子的牲口,套不上辔头了。 罗宝驹有个弟弟叫罗良驹,两个人同父同母,但长相上出入挺大,哥哥高挺周正,弟弟却丑得不像样儿。丑就丑吧,罗良驹丑得连自己家里养了十几年的大鹅都不愿意看他。狭路相逢,大鹅扭头就走,好几次转身转得急了,大鹅连鹅嘴加鹅鼻子都甩到土墙上,蹭得灰头土脸。为此,罗良驹他爹心里也犯过嘀咕:这个丑娃儿是谁的种?罗良驹他娘裹着小脚,身子瘦弱得像只猴子,见了生人就会涨得脸红脖子粗,气儿都喘不匀,让她出去偷汉子差不多是要她的命。想到这一层,就算儿子再丑,当爹的心里终归还是敞亮的。 罗家祖上三代都在安阳城通宝街开古玩铺子,家底倒也殷实。庚子年冬至,义和团在安阳城里打砸抢烧,正好赶上罗家古玩铺子进货。罗宝驹的爷爷花费血本买进了一批新出土的文玩,除了一些玉器和铜器之外,还搭进来一只花纹怪异的铜疙瘩。罗宝驹的爷爷验完货付完款当天,义和团就进了安阳城,把罗家铺子里的古玩文物抢的抢、砸的砸,最后点上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大火过后,罗宝驹的爷爷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在废墟上扒拉,从热乎乎的灰烬里没有找到一件完整的器物,只看到那块没花钱搭进来的破铜疙瘩,抱回了家。 转过年秋末,罗宝驹的爷爷一病不起,安阳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咽了气。那一年,罗宝驹他爹才十几岁,刚刚懂事儿。剩下孤儿寡母艰难维生,熬过了数年破落光景。为给儿子娶媳妇,罗宝驹他奶奶变卖了两进宅院的青砖祖屋,搬进一处破旧民宅。原来家中的物件或重或大,不便搬迁,罗宝驹他奶奶一一变卖。就连那块刻着奇怪花纹的铜疙瘩也贱价卖给窦记铁匠铺,窦铁匠嫌铜软派不上用场,一直把那块铜疙瘩丢在铺子外面拴狗。有一年冬天刚进三九,一支军队路过安阳城。吴佩孚属下一位师长在窦记铁匠铺歇脚过大烟瘾,师长斜睨着蔫头耷脑的大黄狗,扔下一块大洋。窦铁匠以为师长要吃狗肉,赶紧解开拴狗的链子,师长却把那块破烂铜疙瘩拿军用毛毯裹了裹,带走了。 罗宝驹他爹开不起古玩铺子,但也没离开古玩行,托父亲以前的朋友照应,他专门给安阳城各个铺子修补古物文玩。原来,罗宝驹的祖上便是依靠修补起家。祖爷爷给通宝街修补了一辈子老物件,最终于晚年间起了一间古玩铺子,开始买进卖出倒腾起了文物。祖爷爷没有把生意经传给爷爷,倒是把古玩行当里的修补技艺尽数教授给了爷爷。祖爷爷不传授生意经给爷爷,不是祖爷爷要留一手,而是祖爷爷实在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生意经来传,因为他修补了一辈子老物件,掏空了所有积蓄才在通宝街开了一间铺面。生意传到罗宝驹他爷爷手里,才算支应开来。爷爷精打细算,小头进,大头出,宁可没生意做,也不做赔本生意。不过,古玩铺子三年不开张,开张就能吃三年。十年光景,罗宝驹的爷爷盘下了左首的姚记宣纸铺,把一间铺面折腾成了两间。其实,最让罗宝驹他爷爷赚钱的门道,不是倒卖,而是修补。诀窍在于爷爷得到祖爷爷修补真传,再破烂的物件都敢要。在遍地都是宝的安阳,破烂物件等于白送,白送的物件经了罗宝驹他爷爷的手,马上变成了完整物件,价码也就涨上去了。再过十年光景,罗宝驹他爷爷又盘下了右首的侯记古玉轩,把两间铺面折腾成了三间大铺面。通宝街上,有三间大铺面的生意超不过十家。有了这番光景,罗宝驹他爷爷就带出来光宗耀祖的劲儿,茶前酒后常常生出几分张狂。义和团进安阳城闹事那年的端午节,罗宝驹他爷爷烫了两斤绍兴黄酒,就着得月楼的一盘爆肚,喝得神采飞扬。酒酣处,罗宝驹他爷爷把罗宝驹他爹叫到跟前,说道:“俺们罗家,明面上开的是古玩铺子,暗地里,还是依靠修补衬着底。能有今日这番光景,幸亏是祖宗留下来的修补技艺帮衬着哩。二十年前盘下左首姚记宣纸铺,十年前盘下了右首侯记古玉轩,拿下左右‘妖猴’(姚侯),使俺们‘琳琅阁’成了通宝街上屈指可数的十大铺面,照着这个势头走下去,到了俺们孙子那一辈,半条通宝街都得改姓罗记哩……。” 罗宝驹他爹生性腼腆,也听话,把祖宗的修补技艺一样没落,统统装进脑子里。别人修补古玩分工很细,修瓷器的专修瓷器,修铜器的专修铜器,修字画的专修字画,罗宝驹他爹一通百通,什么都能修补。罗宝驹他爹不仅什么都能修补,而且修旧如旧,连古玩行里的老玩家都瞧不出破绽。据说,北平城的大藏家也经常拿东西来安阳,专程找他补救老器物,罗宝驹他爹被行里人尊称罗万通。 罗万通老罗把修补古物文玩的场子支开后,家中的光景逐渐好起来,瘦弱得像猴子一样的女人竟然也怀上了娃儿。进了罗家数年,罗宝驹他娘肚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急得罗宝驹的奶奶都动了让儿子休妻的念头。罗宝驹他爹是个软肠子,不忍写休书。罗宝驹他奶奶数落罗宝驹他爹,说:“续不起房,纳不起妾,可不就得休妻,好不容易置块地还不长庄稼,留着埋人哩。” “宝驹是个孝顺娃儿,生怕娘被休了,就来救娘了。”自打罗宝驹记事起,隔三岔五就听他娘念叨这句话。 生下罗宝驹之后,这个瘦弱得像只猴子一样的女人又没了动静。罗宝驹他奶奶又唠叨起来,说一个娃儿不好养活,草狗一年都能养两窝崽……罗宝驹他娘没有反问婆婆,怎么熬了一辈子只生了罗宝驹他爹一个崽,她给婆婆搓完了旱烟叶子,就赶紧洗手做扁粉菜去了。忍受了五年之后,这个瘦小的女人再次为自己挽回了颜面,生下了罗良驹。孩子丑是丑了点儿,可毕竟堵住了婆婆那张被旱烟叶子熏臭了的大嘴。 罗氏兄弟俩年龄相差五岁,加上罗良驹丑陋不堪,没有争宠之嫌,所以,哥哥罗宝驹对弟弟罗良驹打小疼爱。就算吃碗扁粉菜,哥哥也会把粉条和猪血滗出来,倒进弟弟碗里。有一次,街上来了一个卖石榴的,罗宝驹伙同安顺子和麻子脸宋小六,夹杂在人群里偷了四个石榴。三个小混混躲到街角无人处,眨巴眼工夫一人吃掉一个大石榴。安顺子咂巴着嘴,问罗宝驹另一个石榴呢。罗宝驹说要留着,带回去给弟弟吃。安顺子不服气,说石榴是三个人一起偷的,你凭什么带回去给你弟弟。说着说着,两个人就揪巴起来,宋小六赶紧从中拉架。罗宝驹从怀里掏出那个最大个的石榴,递给了宋小六,让他做个中间人,谁打赢了,石榴就归谁。 原来,安顺子比罗宝驹年长一岁,出来混街的年头更长,是通宝街上的孩子头儿。安顺子个头不高,身子骨也不算强壮,他能在通宝街上混成小头头,全凭计谋过人。计谋过人不是安顺子有多聪明,而是仰仗安顺子他爹是个唱坠子弦的。安顺子还没有断奶,他娘就得痨病过世了。也就是说,安顺子还没断奶,就由他爹背着走州过县,四处唱坠子弦。安顺子他爹最拿手的一部坠子弦就是《三国演义》,从拜师学艺到独自挑摊儿,从养家糊口到染上喉疾终了,一部《三国演义》由头唱到尾。唱坠子弦的大多是夫妻档,师兄妹从小一块儿学艺,长大后,糊口卖艺要走州过县,为了图个方便,师兄妹大都变成了夫妻帮。安顺子他娘,就是安顺子他爹的师妹,产下安顺子后得了痨病过世。安顺子他爹跟他娘还没有热乎够,安顺子他娘就因为生安顺子死了。打那开始,安顺子他爹开始不待见安顺子,总觉得是扫把星安顺子把他娘硬生生挤走了。要不是安顺子他娘临终嘱托男人把孩子带大,估计安顺子他爹早就把安顺子送人了。安顺子他爹不待见安顺子,不是整日里打骂虐待,而是不跟安顺子说话。不跟安顺子说话,安顺子只能听他爹唱坠子弦。安顺子听他爹唱坠子弦,除了《三国演义》,就没有听过别的曲目。安顺子他爹只唱《三国演义》,倒不是他爹只会唱《三国演义》,有安顺子他娘的时候,夫妻俩能唱《王二姐思夫》《小寡妇上坟》《徐母骂曹》《蓝桥会》《玉堂春》很多曲目。如今,剩下自己一个人跑单帮,还要拉扯一个刚断奶的屎孩子,安顺子他爹只能唱《三国演义》了,因为《三国演义》里不用女角。因此,安顺子还不会说话,就会哼唱坠子弦了。对于《三国演义》里面的《华容道》《借荆州》《借东风》《连环计》《苦肉计》《空城计》《草船借箭》《三气周瑜》《七擒孟获》《六出祁山》,安顺子张嘴道来,不差一句戏词儿。安顺子十岁那年冬天,随他爹到了安阳,夜宿车马店遇到了另一拨唱坠子弦的。这拨唱坠子弦的姓吴,是一家子,年轻的两口子带一个小女儿,另收了一个半大小子当徒弟。冬季夜长,没有揽到生意的吴家班,便在大车店马棚里排演《龙三姐拜寿》。《龙三姐拜寿》里面人物众多,乐善好施的刘员外生了十七个儿子,十六个儿子当了官,儿子们带着媳妇家眷给刘员外祝寿,岂能不热闹。吴家班四个人,一人串好几个角色,咿咿呀呀唱得好不热闹。安顺子躲在马棚外面,把一出零零散散的《龙三姐拜寿》从头看到尾,惊得舌头伸出嘴巴老半天,最后冻僵了差点收不回去。安顺子回到车马店的大通铺上,问他爹,咋不唱《龙三姐拜寿》哩?这一问算是问到了伤心处。安顺子他爹进店就看到了吴家班,晚饭后也听到了吴家班在马棚里咿咿呀呀排演,心里就开始泛酸醋。想起安顺子他娘,若不是这婆娘走得早,自己如今至少也是五六口子的人家,安家班也算得是一个大班子。看到他爹愣神,安顺子壮着胆子又问了一句:咋不唱《龙三姐拜寿》哩?安顺子他爹把自己的魂儿拽回来,狠狠瞪了儿子一眼,粗声粗气地说,“我问问你娘去。”说罢,安顺子他爹就走出了大车店,一路往西寻去。自此,安顺子便开始在通宝街上乞讨为生。三五年之后,安顺子便在通宝街上混成了孩子头,全凭他对《三国演义》里面各种计谋烂熟于胸,关键时刻总能用上一两招。 自打罗宝驹入伙以来,无论身高、长相、谋略,都高出安顺子一截。说到谋略,罗宝驹虽然只读了三年私塾,但四书已经学完,《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纵揽春秋七国智慧,比安顺子的三国谋略自然高出一筹。有一年入秋,通宝街专营名家字画的墨宝轩失窃,被盗李东阳、文徵明、董其昌、吴昌硕、王时敏等人字画十六幅,价值不菲。巧合之处,罗宝驹、安顺子、宋小六带着几个小喽啰于失窃当天晌午,来到墨宝轩索要“赏钱”。墨宝轩自打开张以来,迎来送往都是安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对于几个混街的泼皮无赖根本不放在眼里。掌柜的韩钰昌一声叱喝,柜台里蹿出几个手持青铜长矛的精壮伙计,把罗宝驹等人一气轰出店外。宋小六扭身准备回去抄家伙,扬言要血洗墨宝轩,被罗宝驹和安顺子擒住,说是要从长计议。不承想,三个街痞尚未来得及从长计议,墨宝轩于当天夜里便被飞贼洗劫。掌柜的韩钰昌前往警察局报案,最大的嫌疑对象自然是罗宝驹、安顺子和宋小六这拨街痞混混。于是,警察局侦缉队上街,不消片刻工夫就把罗、安、宋在内的十几个混混缉拿归案。一顿皮鞭子过后,除了罗宝驹、安顺子和宋小六之外,其他人全部招供,承认偷窃墨宝轩的字画,至于如何下手、如何得手、如何出手、赃物几何、赃物何处,一人说了一个样儿。警察一听,就知道不是这拨人干的,但又懒得侦查破案,只好放走小喽啰们,单拿罗宝驹、安顺子和宋小六三个小头目磨洋工。三个人倒也嘴硬,接连十几天臭揍,硬是咬牙挺住了,警察局看墨宝轩的韩掌柜不再跑警察局问字画下落了,也就把罗宝驹等人放了。三盏不省油的灯吃了一个大哑巴亏,这回真的要从长计议了。罗宝驹把手下兄弟撒出去,四处打探是谁对墨宝轩下的手。安顺子挨个询问手下,以确定墨宝轩这单买卖不是自己人干的。宋小六则独自关上门来磨刀霍霍,准备随时去宰人。两天工夫不到,有一个叫四宝的带消息回来,说是墨宝轩失窃乃是监守自盗,起因是韩掌柜的三姨太太跟韩掌柜的大徒弟私通,当天夜里席卷了十六幅名家字画,私奔了。私奔就私奔吧,据说大徒弟还给韩掌柜用正楷留下四句话:若想学得会,抱着师娘睡;若想大翻身,跟师娘私奔。罗宝驹闻听,一股火就蹿上头来,他恼火的不是大徒弟留下的四句话,而是韩掌柜报案当天就知道了三姨太和大徒弟私奔之事,他却不去警察局销案,硬是让自己和安顺子、宋小六在牢房里煎熬了十日之久。宋小六拎起刀来就要出门,说是豁出去他一个人,先宰了韩掌柜,图个痛快。安顺子伸手抱住了宋小六,说鲁莽只能坏事,他建议晚上到墨宝轩点一把火,烧个干净。罗宝驹摆了摆手,说两个办法都行不通。一是杀人偿命,死了韩掌柜,也得搭上宋小六,划不来;二是一把火点着了,烧了墨宝轩没有问题,若是把半条通宝街都烧了,弟兄们日后去哪儿混饭吃?安顺子和宋小六问罗宝驹,你有什么好主意?罗宝驹说,这个要从长计议,把墨宝轩盯紧了,找合适机会下手,让他一辈子都翻不了身。计议从长,一晃到了中秋节。墨宝轩忽然间热闹起来,店里的伙计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店内店外粉刷油漆一新。罗宝驹唤来四宝询问,得知墨宝轩每年中秋节都会邀请安阳名流,到店中雅聚,欣赏古今名家书画。今年,因墨宝轩遭逢变故,韩掌柜不惜余力要把中秋雅聚搞得比往年热闹,不仅邀请遍了安阳地界上所有头面人物,还从洛阳和郑州的大藏家手中租借来众多珍品,供嘉宾们赏玩,其中就有价值连城的米芾临摹王献之的《中秋帖》。罗宝驹一拍四宝的大腿,说机会来了。 近中秋节气,四野丰实,遍地都是等待收割的庄稼,也是蝈蝈蚂蚱等蝗虫蹦跶最欢实的时日。罗宝驹在通宝街的墨宝轩外徘徊一圈,走进日本人开办的洋货店里,买了一只网眼兜。随后,他又走进通宝街西头的菜市,从李屠户的杀猪摊上买了三只猪尿脬。回到落脚处,罗宝驹掏出网眼兜交给宋小六,让他带几个兄弟到郊外专门捉个头健壮的大蚂蚱。宋小六一边捉蚂蚱一边嘀咕,罗宝驹不思报仇雪恨,到野地里捉蚂蚱干屌用?天色擦黑前,宋小六等人捉回来一网眼兜蚂蚱,个个壮硕有力,拼命在网眼兜里挣扎撕扯。罗宝驹从瓷盆里掏出三只猪尿脬,让安顺子把蚂蚱分成三份,装进猪尿脬。众家兄弟不知道罗宝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私下议论个不停。三只猪尿脬装满了蚂蚱之后,罗宝驹问道,哪位兄弟今天攒肚子拉稀?四宝和另外一个兄弟举手,一个说是昨晚吃坏了肚子,一个说是昨晚着凉了。罗宝驹把三只猪尿脬交给两人,让他们到屋后寻个僻静处,往三只猪尿脬里屙屎,并叮嘱二人,务必是稀汤带水的屎。片刻工夫,四宝与那位兄弟一手提裤子,一手提着猪尿脬走进来。罗宝驹接过三只猪尿脬,使劲晃荡了几下,让猪尿脬里面的稀屎跟蚂蚱充分混合在一起。随后,自己拿一只把另外两只猪尿脬分别交给安顺子和宋小六,说咱们巡街去。天光已晚,通宝街大多数店铺已经打烊,只有墨宝轩里面灯火通明,韩掌柜正带着伙计们悬挂名家字画,准备第二天的中秋雅聚。罗宝驹带着安顺子和宋小六,在墨宝轩对面寻了一处犄角旮旯躲避起来,一直挨到半夜。韩掌柜背着手,在店中巡视一番,颇感满意,他叮嘱几个伙计关好门窗,轮番值班看管好店里的物件,不得有半点闪失。四五个伙计痛快地应承,让韩掌柜早点回去歇息。待韩掌柜前脚出门,众伙计们便撂下手中物件,各寻合适处,倒地就睡。躲在暗处的罗宝驹,见墨宝轩里熄了烛火,便推醒了左右睡着了的安顺子和宋小六,三个人趁黑摸到墨宝轩的窗边。罗宝驹侧耳屏气,听到店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他示意宋小六撬开窗户。宋小六从兜里掏出一把半尺长的薄片刀,塞进窗户缝隙,一点一点拨开窗栓。罗宝驹举起手中的猪尿脬,将早就急不可耐的蚂蚱倒进窗户里面。安顺子和宋小六见样效仿,把三只猪尿脬的“屎蚂蚱”尽数倒进墨宝轩中。随后,罗宝驹又轻轻合上窗户,以确保不让蚂蚱飞出窗外。第二日,墨宝轩的情形可想而知,饿了一天一夜的蚂蚱从猪尿脬里出来之后,满屋子里乱飞乱蹦,所过之处,无一幅字画能得幸免。若是瓶瓶罐罐、青铜玉器倒是好说,擦擦洗洗就能把污秽之物清除,可墨宝轩偏偏经营的是字画,且是租赁来的历代名家字画。中秋节刚过,韩掌柜便登门拜访罗万通,请他前往墨宝轩帮忙修复字画。罗万通推说手头活多,接不了墨宝轩的买卖。韩掌柜知道罗万通心里的疙瘩,就是因为自己诬告罗宝驹盗窃墨宝轩的字画,只好放下身段来央求罗万通,声言只要能够修复字画,价码任由罗万通要。 仅此一件事,罗宝驹、安顺子和宋小六三人便分出了斤两。加上处事公正,一年下来,罗宝驹的威望又比安顺子高出来一截。对此,安顺子心里早就憋着一股火,他把《三国演义》从头理到尾儿,与争夺位子有关的计谋只有曹操曹孟德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却跟自己的处境又搭不上茬口,一部《三国演义》坠子弦在脑子里过了两遍,还是无计谋可寻。今日里,罗宝驹因为一个石榴,起了私心,安顺子索性就拿石榴说事儿,杀一杀罗宝驹的威风。平日里,罗宝驹处事非常公正,这也是他赢得小混混们信任的原因。今天,罗宝驹觉得石榴酸甜可口,就想给发烧的罗良驹带一个回去,而且还特意留了最大个的。毕竟还都是孩子,做不到处处一碗水端平。罗宝驹和安顺子都是年轻气盛的当口,两个人把话说绝了,便开始扭打在一起。也就是吃个石榴的工夫,鼻嘴冒血的罗宝驹已经把鼻青脸肿的安顺子死死摁在胯下,一顿拳头结结实实打在安顺子的腮帮子上,安顺子的腮帮子立刻肿得像个石榴。经历了这次冲突之后,通宝街的痞子头儿彻底移主了,罗宝驹成了名正言顺的大哥。
二 罗宝驹17岁那年在家里舞枪弄棒,把一柄紫檀如意上的蝙蝠翅膀打断了。断就断吧,结果那么小的一个翅膀竟然碎成三截。紫檀如意是安阳城一个老进士送来修补云纹的,罗万通用老楸木雕刻出一片云纹,接茬、打磨、上色、做旧、黏合,只用了一天工夫就把紫檀如意弄好了,且修补如初。罗万通跟老进士他儿子约定三日后取如意,第二天他便去了濮阳,给一个大藏家修补一对万历年间的金丝楠木太师椅。这种事情常有,罗万通修补好器物放在家中,跟老婆交代一声事先约定的价钱,物主上门交钱取货两不耽搁。安阳距离濮阳来回路程至少四天,加上还要干活,罗万通此去至少得六七天光景。 罗宝驹慌了手脚,这柄如意据老进士的儿子说,是宫中物件。罗宝驹自己也能掂量出高低,这柄如意通体黝黑,分量如铁,闻上去还有淡淡的兰香味儿,确实不是寻常物件。罗宝驹从小跟着他爹屁股后面转,至于修补技艺,他一样没有学会,倒是学会了看物件、估价钱。修补古玩,大都根据物件价值定价,越是值钱的东西,修补价钱越高。因此,罗万通虽然不开古玩铺子,但是对器物打眼一瞧,就能把价钱估个八九不离十。罗宝驹是个躁脾气,想不出辙来的时候就满院子里面遛自己。看到哥哥在院子里撒着花儿小跑,罗良驹“嗖嗖”两声吸回两绺大鼻涕,说自己能把如意修补上。罗宝驹当即站定了身形,用一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口气对弟弟说:“你试试吧。” 罗良驹从地上捡起碎成三截的蝙蝠翅膀,仔细瞅了瞅,模仿着他爹的样子,咂巴咂巴嘴接着摇了摇头,意思是修补难度当相当大,让物主做好出大价钱的心理准备。罗良驹接着演他爹的做派,把一截蝙蝠翅子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蝙蝠翅子截断了两绺大清鼻涕,大清鼻涕顺着断翅子嘀答到条案的刻刀上,罗良驹浑不理会,说:“原来就修补过,这个翅子不是紫檀,也是老楸木的。”罗良驹比量着如意上的蝙蝠翅膀,在他爹用过的半截老楸木上画了一条线,让哥哥帮忙锯下来一块。罗良驹捏着罗万通的刻刀,只花了半天光景,一只还原如初的蝙蝠翅膀就有了。接茬、打磨、上色、做旧、黏合,罗万通用过的工序一道不少。天黑时分,一柄完整如意摆上了条案。 说来也奇怪,自打罗良驹修复了老进士的如意后,罗宝驹就不觉得弟弟长得丑了。家里那只老鹅也不再回避罗良驹,走碰了头也顶多把脖子扭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罗良驹他娘把这些变化当成一桩怪事讲给他爹听。罗万通听完,在鞋底上磕了磕旱烟锅子,说:“咦!怪个啥,大鹅老了,转不动身,只能扭脖子。” 有了丑儿子做帮手,罗万通几乎没再推过活儿,因为罗良驹的小手比他的老手做活儿快。至于修补技艺,老罗稍加点拨,小罗就能举一反三,甚至还能琢磨出更好的点子来。瞅着这个丑儿子,罗万通很是欣慰:“咦!还以为你个信球又丑又傻,是个吃干饭的哩。” 罗良驹“嗖嗖”两声吸回两绺大清鼻涕,对他爹不紧不慢、不软不硬地说:“以后不要推活了,有生意就接下来,老罗不愿意使唤的,就让小罗来干,砸不了罗万通的招牌。”罗万通说:“你个信球,出了两天徒弟工,就摆起了师傅谱,你爹的绝活儿还没教你哩。”罗良驹说:“俺哥不稀罕你的绝活,最后你还得求着俺来学,……这样吧,让俺吃顿大肉,你教啥,俺学啥。”罗万通正在高兴头上,说吃顿大肉就吃顿大肉。罗良驹听罢,一扭身去了后院,不一刻工夫,便提着一只血淋淋的大白鹅走进了灶房,让他娘赶紧炖肉。 长得高挺周正的罗宝驹,比丑得不像样儿的弟弟大五岁,至今没有学会一样修补。罗万通看他不是那块料,干脆就放任他去街上胡混了,一心一意把技艺传授丑儿子。罗宝驹倒也不是瞎胡混,他在安阳城里结识了一帮半大小子,整天泡在古玩铺子密集的通宝街上,时不时也能给他爹和弟弟揽到一些修补活儿。按说,以罗万通的名号不愁没活儿干,可罗宝驹揽的活儿不一样。古玩行里有一句老话,贬损是买家。自己手里的宝贝让别人来贬损一番,买卖成不成交,心里都气不顺。罗宝驹与买家不同,他专门夸人家手里的宝贝,尤其是对那些缺边少沿的古玩。当然,罗宝驹不是厚着脸皮瞎夸,他打小跟着他爹罗万通虽然没有学会修补技艺,但过手了无数珍宝奇玩,不仅是一个识货的主儿,还能断代估价,夸得物主心悦诚服。买主砍价拦腰砍,罗宝驹估价则是翻倍估,哪个物主能不高兴。夸就夸吧,罗宝驹夸着夸着就能给物件挑出毛病来,当然都是一些细枝末节、他不说别人都瞧不出来的毛病。挑出了毛病,就等于揽到了活,这些无关紧要的活儿,弟弟罗良驹一天就能赶出十件八件来。这一年,到了年末盘点,小哥俩挣的钱竟然比罗万通还多。 罗家的红火日子维持了五年,家境逐渐厚实起来。罗宝驹他娘托亲戚给罗宝驹四下张罗,想结一门当户对的亲,娶个媳妇儿进门。罗宝驹他娘跟他爹商量了几回,老罗竟然不着急,他在鞋底上磕了磕旱烟锅子,说:“咦!过些日子再说哩。” 老罗不着急给儿子娶媳妇罢了,罗宝驹自己也不着急,他照着镜子,梳着油头对他娘说:“安阳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着啥急哩。”罗宝驹自打混街以来,也有五六年光景了,他不光是人长得周正,加上脑子活泛嘴巴利落,没用两年就在安阳城里混出了名号。混出了名号,就有女人上杆子投怀送抱,所以罗宝驹不着急娶媳妇。 老罗不着急给儿子结亲是有心结的,这个心结就是要赎回他娘当年卖掉的祖宅。老罗他娘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卖掉了祖宅,老罗心心念念想等着给儿子迎亲时,再把老宅子买回来,也算是为罗家挽回了颜面。罗家家道中落,其实怪不得老罗,应该怪老罗他爹老老罗。把话再扯远一点,也怪不得老老罗,应该怪义和团。但老罗罗万通不这么想,他觉得是因为给自己娶媳妇,他娘才被迫卖掉祖宅。所以,打他成亲那天起,祖宅就成了老罗心中一个化不开的结。这几年,在两个儿子的帮衬下,家里的积蓄渐渐丰厚起来。老罗盘算了一下积蓄,赎回祖宅,再给儿子办一场体面的婚事,刚好支应得开。于是,老罗放下手中活计,完全交给丑儿子罗良驹来做。他寻了一位老街坊作为说合人,找到祖宅现在的房主老林,说合赎回祖宅一事。老林他爹曾经在安徽歙县当了八年县太爷,在任的时候还算清廉,不贪赃不枉法不受贿。卸任时,老林他爹从安徽运回来两大马车老坑金星歙砚。凭着在任时候的积蓄,老林他爹买下了罗万通他娘急于出手的罗家老宅。老林他爹死后,老林整日里游手好闲,没有个正经事干不说,还染上了抽大烟的瘾,很快把家里败落得四壁皆空。老林家有两房妻妾,六个孩子九张嘴,老林时不时地拿一两块他爹留下的歙砚典当,才能支应一家老小活命。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老罗找的说合人来到林家,说罗家想赎回祖宅。老林听说罗家要赎回祖宅,眼睛都不带眨巴一下,一口回绝了:“咦,信球!这是想让俺当败家子哩。” 说合人把老林的话回给了老罗,老罗“吧嗒吧嗒”抽了一晚上旱烟,把这事儿说给老婆听了。罗宝驹他娘心思重,知道老罗是个犟种,祖宅赎不回来,老罗就没心思给儿子成亲,不给儿子成亲,她就抱不上孙子,抱不上孙子,她在罗家的地位就超越不了前年得痨病死去的婆婆。想到此处,罗宝驹他娘就嘤嘤呜呜地哭了一早晨。罗宝驹喝了一碗胡辣汤,上街之前看到他娘眼睛肿得像个烂桃,经他再三逼问,他娘才把事情原委道了出来。罗宝驹听后笑了笑,对他娘讲:“多大事哩,俺还以为俺爹要纳妾哩。” 罗宝驹出家门,直奔通宝街,片刻工夫就让安顺子和宋小六召集来十几个小混混。安顺子提起一只破麻袋来,往地上一倒,噼里啪啦倒出来十几把从窦记铁匠铺借来的锤子。一干混混们抄起锤子直奔林家,把林县太爷的两大车歙砚砸了个稀巴烂。老林当时就傻眼了,两大车歙砚可是他一家子活命的本钱,老林把手里的大烟枪往地上一掷,死死拽住罗宝驹要去县府见官告状。罗宝驹嘿嘿一声冷笑,说你爹倒是个聪明人,他不贪钱贪歙砚,一块歙砚你卖一百二十块大洋,这八百多块歙砚可就是十万大洋,够你满门抄斩的! 三日之后,先前的说合人来找老罗了,说是老林同意卖宅子了,只是价格比罗家当年出手时高了两成。老罗掂量了一下,觉得还算公平,当天便签字画押成交了。 罗宝驹本不想成婚,安阳城十八家窑子里,不乏自己中意的风情女人。他娘给他张罗铁匠老窦的女儿,老窦的闺女本本分分的,像块老楸木,让他一点儿劲头都起不来。安顺子咂巴着展春园秋香的奶头,腾出嘴来劝罗宝驹:“娶媳妇又不是逛窑子,十八窑子你都日遍了,日到过处女吗?老窦家的闺女不会亲嘴不会骚,可人家是黄花闺女啊,信球才会找个妓女当老婆。” 秋香一把揪住安顺子的腮帮子,怒骂道:“日你娘哩!整日里说攒钱给老娘赎身,都是骗人的鬼话哩……”
迎亲的日子定在阴历九月初十。此前,罗宝驹张罗着手下一帮兄弟把祖宅粉刷一新,光是被砸碎的金星歙砚就抬出去二十多筐子。罗万通拿着一块残缺的歙砚直说可惜,他不知道这些可以入宫的皇家歙砚,尽数毁在自己儿子手中,心疼得他差点落泪。 成婚之日,罗家祖宅很是热闹。虽说都在古玩行里讨生活,罗家做的生意非但跟同行没有竞争,反而还会帮着其他店铺把残缺的器物修补如初,卖出好价钱。因此,通宝街上所有古玩铺子几乎都跟罗家有交情,前来贺喜的掌柜络绎不绝。身着长袍马褂披大红的罗宝驹,更是光彩照人,引着新娘窦氏拜完天地拜父母,随后便招呼宾客入席喝酒。久历风月的罗宝驹望着羞涩有加的窦氏,不由得心中一动:这等良家女子与那些窑子里的货色果然不同。人逢喜事精神爽,罗宝驹起身离开父母和新娘所在的主桌,一手端杯,一手执酒壶,转到其他酒席给宾客们敬酒。突然间,一声尖厉的啸声由远而近,众人尚未回过神来,便被一股巨浪撞倒在地,接着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热闹的婚宴瞬间静了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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