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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步杀
小说由两起看似普通的案件着手,老干部老王因为看护的疏忽突然死亡,在医院与家属的调解中,家庭中所有暗藏的矛盾和纠缠迅速恶化;服装设计师柳三郎因为妻子外遇而离婚,而妻子的外遇对象因为私制冰毒被通缉,却一夜之间人间蒸发……警察忍叔和年轻的搭档周槐序深藏在民间,密切关注着蛛丝马迹,在缓慢的进展中,真相在敬业和专注中慢慢走向清晰,所有的事件都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张欣是一个能够极敏锐感受到时代痛点的作家,这部《狐步杀》反映的是我们当下时代表面繁花似锦欣欣向荣实则充满紧张和戾气,在某一个瞬间,人性中蕴积的压力在欲望的挑战面前,全部化成尖利的戾气,正如小说中所说的“这是一个特殊的时代,每个人都在跟自己做斗争”。而在这个戾气四溢的时代,依然有可贵的静默与坚守——“总有一些笨人忠于职守,总有更多的人选择正直、善良、是非分明,专注“。看似平淡的案情下的暗流汹涌,山重水复中的柳暗花明,出人意料又情理之中的结局,还有美丽的爱情——隔山隔水、重重障碍下的向往、吸引和绵绵爱恋。
朝深处想,往小里说(代序)
张欣 回到写中篇小说的队伍里,以为自己驾轻就熟,一不留神还是写成了单行本。是一首死亡圆舞曲或者一部重生记。恕不赘言。 近年,文学经历各种震痛和裂变,终于还是市场化了。几乎每个作者都会感受到边缘或者被边缘,所谓的主流文学系统看上去高大坚固,在任何说辞面前纹丝不动。然而静水深流,还写吗?还能怎么写?经典都被诟病读不下去的时代坚持写作还有意义吗? 我不是来回答问题的,这是天问,无解。我只想说我能够感受到的东西。其实自内心深处,我是非常迷恋故事的,当然是好故事或者说带有传奇色彩的好故事。时至今日,太会写故事的人也会被评论家或者同行看轻,更不要说当年淡化人物和情节的潮流奔涌而来,我甚至有过不知所措的惊慌,深刻质疑自己的文学品位,感觉从思想到行文一切有待提高。而后的文学主潮简而言之就是把小说写成文本,严肃,紧张。再后来是宏大叙事一纸风行,不见得是写大事件,就是极小的人物和事件也必须找出宏大的意义,或者有关人性的叩问。 但其实,小说也有解闷的功能,有只呈现不解释也不分辩的功能。当有素材打动我的时候,想写想表达应该是最重要的吧。所谓以初心为重,那么首先就是要尊重自己,用自己的眼睛和脑袋来确认是否“不得不说”。剩下的是怎么说的问题,小事、大事、别人的事、家族的事,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还是为什么读者要看、要知道或者想知道你说的那些破事?就是写出花来未必不是“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之下场。 更何况还要深明大义,可小说是用来深明大义的吗? 当然好故事不是平面的故事汇,好故事是有层次的,也是充满矛盾的,又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犹如一个女人妖娆撩人,男人知道这不是老婆人选但又挡不住自身恨不得“即时办”。跟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一个道理。这种层面还只是感官的,再往下走或许因为各种原因还真就动心了,动心就牵扯到感情,动感情就是崩溃或者毁灭的开始。再往深处去,就是孤寂的冰河期,原来谁都救不了谁,偌大的人世间只有你一个人怅然独行。然而这种情感又是共通的,无论是什么人物或者故事,熟悉的或者陌生的,读者才能流出自己的泪。 停留在感官系统的作品很多,本来就不是拿来走心的,老走心心会累啊。作为个体的作者,我前所未有地清醒:只走心,也只会走心。 并且,口子开得越小,表达起来才能够更加细致和从容。小说嘛,就是往小里说,却可以朝深处想,也就够了。哲学家和鸡汤君都说过人生没有意义,那小说岂不跌入尘埃底部的无意义?各种各样的读书节书香节鼓励民众读无用的闲书,小说就更加闲得不能再闲了吧?诚如一位我尊重的作家所说,好的小说不是结构式的而是生长式的(大意)。所以只要是自然而然,瞒天过海,自圆其说而没有漏洞百出,都让我有职业荣誉感。 曾经,有一位未谋面的朋友说羡慕我一个妇道人家用一支笔搞掂了自己。当时感到意外但感恩之心油然而生。的确,如果说我误过苍生,文学却从未误我负我,给我快乐,赐我温饱,令我的家人和朋友更爱我。 还有我的读者,如果我们相遇,感谢你读过我写的故事。 最后,必须要感谢美丽的谢锦责编,我们已经是第二次合作了令我非常放心。认为漂亮女人就不专业是病,得治。还要感谢我的朋友钟晓毅女士,她是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当代文学研究所的所长,为我写了跋,多有溢美之词满足了我的虚荣心。谢谢你们。 是为心声,也是寄语。
张欣,江苏人,生于北京。1969年应征入伍,曾任卫生员、护士、文工团创作员,1984年转业。199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作家班。现任广州市文学创作研究院专业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全委,广东省作协副主席,广州巿作协主席。主要作品:长篇小说《深喉》《不在梅边在柳边》等。
他努力想睁开眼睛,但是眼皮就像岩石一样,一动不动。
是延续性动弹不得的沉睡。其实周槐序感觉自己早就醒了,而且意识相当清晰、活跃,完全知道是跟忍叔在外面执行任务。他们轮流开车,可是后半夜他实在困得抬不起头来,换成忍叔已经开了超长时间,陈旧的二手车开得累心累人,他必须尽快替换忍叔。 就是睁不开眼睛。 一周前,技术部门传来令人振奋的消息,端木哲的手机沉寂两年之后,居然开机启用了,虽然只打了一个电话,还是被查到是在广东汕尾陆丰打出的。这是一条有价值的信息,因为那里有猖獗的“毒品村”,当地甲子、甲西、甲东三镇已形成产销一体的“毒品经济产业链”。去年年底,广东方面还出动三千多警力清剿毒品,仅一个博社村就查获冰毒近三吨。然而深层的制贩毒网络并未被彻底铲除,如果端木哲万人如海一身藏,应该算是最安全的地方。 于是忍叔和小周立刻开车奔赴汕尾。 端木哲的这只手机,只在他失踪后的一个月,给他堂哥发过一条短暂的信息,说他只是外出避一避债务,希望堂哥帮他照顾一下自己的父母。信息是在东莞发出的,此后一直关机。这让忍叔和小周在东莞一无所获。 现在信号重新出现,想是端木哲以为避过了风头可以浮头了。 根据这一信号的指引,忍叔和小周一路追踪日夜颠簸到山西临汾,最终查到这只手机在一位运煤的载重卡车司机手里,他承认是运煤至汕尾,其间曾经有过两男一女搭过顺风车,具体是谁把手机掉在他车上了,他也不知道,因为那三个人互不相识,在不同的地段搭车。他捡到手机的时候是开机状态,见里面还有钱他便照常使用。 忍叔把协查通缉上的端木哲正面免冠照片拿给开车的师傅看,师傅肯定地说搭车的两个男人都不是这个人。 同样这张照片,初到陆丰的时候,也在当地做过调查和研判,并没有搜集到有价值的线索。得知陆丰近一年来抓获制毒贩毒的犯罪嫌疑人共三百二十二名,其中也没有端木哲。 不过忍叔还是耐心询问了两个男人的长相,又问了他们分别从哪里上的车,又从哪里下的车,认真地记在笔记本里。 小周的眼前再一次浮现出端木哲那张小镇青年的脸,仍旧是嘴角上扬挂着隐秘的笑意,双目低垂却暗藏野心。一身白色的实验服令他超有自信。你们绝对找不到我。他的神情就是这个意思。 他们收缴了这只手机。 归队。 终于,周槐序被自己剧烈的咳嗽惊扰得坐了起来。汽车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辣椒的气味,是他们在车上用来醒神的,想必是忍叔为了让他多睡拼命地嚼辣椒。所以啊,那种公安干警雷霆出击的场面,实在是征婚广告。而他们真正的生活就是奔波、蹲守、日夜兼程、饥一顿饱一顿,总之是辛苦的煎熬。 周槐序干搓了一下自己的脸,“让我来开吧。”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不好意思,这回我开到底。”小周胡乱地抓了抓脑袋。 忍叔两眼布满血丝,道:“算了吧,马上就到加油站了,找点吃的吧,我饿昏了。” “哪有钱啊?这些地方又不刷卡。” “我有。” “不可能啊。” “警官证夹层。” 周槐序急忙扬手抓过后座上揉成一团的忍叔的外套,摸出警官证,果然找出两百块钱来,当即恨不得亲吻一下半旧的纸币。现金总是最好用的,他身上的现金早用完了。内地的吃住小店,只认钱不认卡。借记卡也不行,据称发现过假卡,也能打印出凭条,但是钱永远不会到账。 “嫂子监管不力啊。” “是她给我放的,每次没了就会放两百,说是救急,总会用得上。” “好女人啊。” “有什么用?跟着我也没过上好日子。” “听说新调来的正头儿是你的老同学,鸿运当头啊,你不是还教导我人生就是低头服软吗?” “可是人生也要自在啊,我懒得开会。每天一大早,吹个大背头正襟危坐,讲些有的没的,真的假的。还不都是狗屎人生。” 小周笑了起来。 一直以来,小周都视忍叔是一高人,平平淡淡过着草根生活,又与世俗保持着有效距离。他的话未必细思极恐,却总是一种盛世危言的味道。两个人一路闲聊着驶进加油站,里面停着大大小小的车辆,从车况看也可以想见开车或乘车人业已是人仰马翻。 离加油站不远的地方,有一家无名大排档,门口醒目地贴着招摇的大红纸,上书“农家菜,柴火饭”。对于饥饿的人来说具有强烈的吸引力。 大排档肯定是占道经营,档内档外全是简易的折叠桌,塑料凳能省即省,虽然不是饭点,但食客委实不少,全都吃得热火朝天百无禁忌。店主与小二也是神情冷漠见怪不怪,看到他们的表情就知道此处别无分店。 两个人找位置坐下来,小周点了一个农家小炒肉和一个炒土鸡蛋,问忍叔还要不要点个青菜?忍叔说青菜回家吃。这也在意料之中,有一次两个人在外面执行任务,也是吃大排档,一碟青菜和一条清蒸鱼的价格一样,忍叔就点了两条清蒸鱼,还是这句话,青菜回家吃。 店里的柴火饭装在一个大木桶里,放在店中央的地上随便添。有些人吃饱以后还装一些在自带的饭盒里,店家也熟视无睹。 也许是饿的原因,小周感觉这一顿实在是人间美味。并且转眼间就吃了三碗饭,自然是狼吞虎咽。相比之下,忍叔就吃得从容不迫,一边还若有所思,吃完饭的碗和碟子干净如洗。 小周再一次想起他们有一回一整天没吃上东西,最终碰上一家麦当劳,小周吃汉堡包吃得差点咬到自己的手指,实在是太饿了。忍叔居然不吃洋快餐,坚持要找面条店。真够能忍的。 他说自己天生是干一线警察的料,说到破案抓人,无非是堪比谁更沉得低,耐得久,忍得住。 沿着107国道一路狂奔,下午四点十分,泥猴子一样的二手车驶进了市区。周槐序感觉周遭的车流明显稠密了不少,主干道呈现微拥堵。 身边的忍叔一直以后仰的姿势闭着眼睛,但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他睡眠不太好,有时候越累越睡不着,所以有养神的习惯。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摸出手机接听,听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是支队的萧锦打来的。萧锦是队里唯一的警花,竹竿一样的身材,性格细致高冷。她告诉忍叔目前正在处理一起命案,骨干全部都在现场。片刻,她把命案地址发到了忍叔的手机上。忍叔立即打开导航仪搜索到位置,并叫小周在前一个路口调头。 “马上就是下班高峰了,必须尽快穿过天河北路。”忍叔说道。 “嗯。”小周向左打着方向盘,心想,千万别在天河北路卡住,上下班高峰时这条路水泄不通,如果是在附近聚餐,午餐变晚餐,晚餐变消夜。本来,按照他们的打算,是想把车放回队里,然后回家洗澡睡觉休整一下,但从忍叔瞬间肃穆的眼神中可以感觉到事态的严重。 “你都想不到是谁把谁杀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 小周侧目,看了忍叔一眼。 “大王把小王砍死了。” 小周吃惊地睁大眼睛。 隔了一会儿,眉尖拧在一块道:“是小王把大王砍死了吧?” 忍叔的表情也开始含糊,回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去了就知道了。”他也只能这么说。 “这事还没完了?”小周嘟囔了一句。 “针大的孔,斗大的风。” “看上去还都是体面的人。” “暗物质啊。” “什么意思?忍叔我现在跟你比起来就是文盲啊。” “现有的物理学假设认为,人类目前所认知的物质世界大概只占宇宙的百分之四,暗物质却占了百分之二十三,还有百分之七十三是暗能量。” “什么是暗物质?比如——” “是一种人眼看不到的物质。在1930年左右,科学家就发现有一些星系团中的物质,产生的引力要比其他可以看到的星系多一些,但是这些物质不发光也不发热,所以就起名叫暗物质。我相信证明它的存在是早晚的事。” “你是说没有犯罪可能性的人犯罪,不会比指纹库里那些有前科的疑犯更少。是这个意思吗?” “你说呢?”忍叔透过挡风玻璃直视前方,“无论是谁砍谁,本来他们都是这个社会的上游家庭,也是离我们工作职守最远的家庭。” 小周想了想颇以为然,不觉带有敬佩之意地点头。 然而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突然飘过端木哲那一张欠扁的脸。本来嘛,他老家的乡下,好像就出过他这么一个大学生,光宗耀祖,父母亲很有面子,十年寒窗都已经熬出头了,成为受人尊重的化学老师,却要去碰毒品。他应该也属于暗物质那一类的人吧。 车轮飞转,二手车又开始像喷气式那样喘着粗气,轰鸣作响。 还好,因为反应迅速,他们的车顺利地通过天河北路,然后一路向北又行驶了将近四十分钟,到达了目的地“芳慧苑”。 这个小区最大的特点就是宽敞气派,园林打理得十分考究。相同的六幢楼房看着中规中矩,外墙颜色陈旧暗淡,虽然是老房子但仍旧气势伟岸,超大阳台最少也有十几平米,透着昔日特权的优越感。不用问,是老王生前分到的房子,相比之下,普通的商品房格局永远是小鼻子小眼儿。 其中的一幢楼房下面拉着警戒线。 有警车和值勤警员。 死者是小王没有错,他横躺在客厅的中央,地毯、旁边的茶几、沙发上全部都是血迹。忍叔打开裹尸袋,小周看见那张曾经相当俊朗的面孔已被砍得面目全非。“公子金貂酒力轻”,这样一张脸毁于乱刀之下,尤显触目惊心。 大王显然不是职业杀手,没有一刀毙命的本事。 斧子就扔在尸体的左侧,萧锦跟在忍叔身边小声报告,说小王上下共有三十七处伤口,有的部位露出了骨头。 勘查现场的工作已经收尾,完成工作的部分同事陆续撤离。 客厅里呈现出激战后特有的冷清,品位上乘的青砖地上,推倒的,破碎的,翻天覆地的,所有的一切统统是静止的状态。由于是老派、西式的装修风格,场景反而显得有些不真实,有一种老电影的制旧和隐晦。又仿佛事件之外,有一双眼睛在静静地注视,暗含忧伤。 虽然行凶后大王没有离开,并且是自己报的案。然而第一现场仍旧需要保留,需要解释杀人动机。 大王被带到另一间小会客室里,他有些木然,但总体神情松懈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讯问笔录上一个字也没有。 萧锦对忍叔说,唯一知道的信息是出事的前三天,大王小王的母亲因心脏病复发住院,目前还在监护病房,不方便告诉她实情。 至于事态是怎么恶化的,接手的刑警一无所知,一头雾水。 是头儿交待给忍叔打电话,尽快让此事有个头绪。 忍叔用眼神示意萧锦离开小会客室。萧锦走后,忍叔把讯问笔录纸卷了卷插在上衣的口袋里。他四下环顾小会客室,小周也感觉到隐形图案的壁纸是米色的三叶草,西式餐桌上的英国陶瓷茶具等细节,都显示出曾经的主人希望过精致生活的良苦用心。 家庭装修的风格也坚持整旧如旧,小周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内心感慨老王的审美还真不是盖的。 屋子里有一丝时隐时现的檀香,清淡而绵长,餐桌下的丝质地毯是粉蓝的底色盛开着白百合,与客厅里厚重的羊毛地毯不同,小会客厅散发着私密的温馨。墙上的油画是一位正在梳妆的裸露背部的女人,从她丰腴的腰身和凝脂般的肌肤可以想见是个美人,她鬈曲的长发瀑布似的倾泻。 “这套房子真心不错。”忍叔望着天花板上的羊皮吸顶灯,由衷地感慨道,还一边微微颔首。 大王先生下意识地四下里望望,并无惋惜之色。 满脸仍旧写着,不用审了我什么也不想说,就把我直接毙了吧。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无所畏惧的光芒。 空气越来越沉闷,整个房间像一张满弦的弓绷得紧紧的,似乎时时刻刻都可能“嘭”的一声断裂或坍塌。 萧锦重新走了进来,与忍叔低声耳语,但因为房间里异常安静,她的话小周听得一清二楚,想必大王先生也同样听得真切。萧锦说医院给大王的母亲再一次下了病危通知单,已经是入院后第三次下达了。 这时大王突然冷笑了一声,面色铁青却轻松道:“死了也好,老王家就可以销户了,挺好。” 忍叔和萧锦怔怔地看着大王,周槐序感觉后背一阵凉意。 小王的尸体被运走了,勘查现场的工作也全部结束。但是忍叔和小周还是等到上下班高峰过去,电梯里的人没那么多的时候押解大王,下楼后才给他戴上手铐,坐进警车离去。 直到晚上十一点多钟,大王的情绪才渐渐从制高点回落下来。他被带进提审室之后,忍叔并没有让人在椅面上锁住他的双手,反而亲自递给他一杯热水。这让大王的脸色有些缓和,毕竟这么长时间了,急火攻心,嘴角一圈燎泡,从中可以看出他内心的煎熬。他连续喝了大半杯水。 忍叔又叫小周去买了三个盒饭,三个男人不言不语埋头吃饭。 是四大民间名吃之隆江猪手饭,另外三样是兰州拉面、桂林米粉和沙县小吃。开店开得全国上下遍地开花。白米饭上肥美的猪蹄肉搭配解腻的酸菜异常好味,犹如羽泉不能分离。房间里飘散着猪油特有的香气。 “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怎么不知道?”大王突然说道,还笑了一下,整张脸像暗灰的顽石突然裂开了一道缝。 忍叔和小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互望一眼。 “隆江猪手饭你没有吃过吗?很出名的。”忍叔奇道。 “我连听都没听说过。”大王眯缝着眼睛,显现出享受美食后的陶醉。 小周心想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可思议,无论科技多么发达,人类膨胀到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还是找不到一架失联的客机。大王所生活的阶层不仅没有民间疾苦,同样也没有世俗之乐。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情绪失控也不出奇吧。 饭后,大王开始诉说,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另一个空间遇到了另一个自己。 按照与医院达成的协议,小王顺利地拿到了赔偿款,科室里的护工,当然主要是以跛足人为首的熟护也全数遣散,据说另外组织了新护工。这些都是护士长对老王夫人说的,希望夫人宽心,早日恢复健康。 老王的遗体告别仪式设在殡仪馆的青松厅,遗体上覆盖着党旗,十分庄严地走完了自己的人生历程。 全家人都感觉松了一口气。 这时老王单位老干处的工作人员来找老王的夫人,说老王大约在五年前,还没有脑萎缩的时候,曾经写了一份遗嘱,由老干科的科员陪同去了市里的公证处,不仅对遗嘱做了公证、存放,还全权委托了老干处负责在他死后,通知家属并且共同查阅遗嘱。 于是某一天的下午两点,全家人跟着老干科的工作人员去了市公证处,在那里排队叫号,等了一个多小时才叫到号,可见业务之繁忙。 公证处的工作人员郑重其事地拿出了老王的遗嘱。 遗嘱的内容想象不到的简单,就是那套芳慧苑的房子归大王所有,由大王带着妈妈居住,但是芳慧苑书房里全部的书都归小王所有。 其实老王的房产并不止芳慧苑一处,只是这边算是祖屋,最大也最讲究。其他的房子投资也好自住也好,分散在不同地段,当然不如芳慧苑。而且大王小王各有居所,老王患病期间,夫人也是住在离医院最近的自家的小单元投资房。芳慧苑一直闲置在那里,静如处子。 轮流看完遗嘱之后,大王和小王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大王先生感到意外的是,从小到大,父亲都深爱风流倜傥的小王,嫌弃他的木讷愚笨,怎么可能把芳慧苑留给他呢?所以他去公证处的时候没抱任何希望,一切顺其自然。父亲给什么就拿着,不给也在意料之中。 当天晚上,在家里的餐桌上,小王就炸了。在公证处时他还算顾及有外人在场,忍住怒火没有爆发。 他劈头就说,这个遗嘱是伪造的。 他说,爸爸一直最爱我,怎么可能给我书?都什么年代了,谁还要书啊?直接拉到废品站都嫌累得慌。好吧,就算遗嘱造假也拜托有点专业精神,文件也写得逼真一点,不要烂成一个笑话。 大王实在听不下去了,因为小王显然不是针对妈妈说遗嘱有假,目标非常明确是冲大王来的。大王当然急了,就说你有证据吗? 小王说还用证据吗?从一开始你就跟老刀搞在一块,从精神到身体胁迫了父亲,一手导致了父亲的死亡。面对明显存在过失的医院,面对那些有邪恶心态的护工,你没有做过半点抗争,包括对医院赔偿的四十万不屑一顾,现在一切都合理了,因为你希望这份假遗嘱早点兑现,你等不及了。 小王对大王说,这根本就不是爸爸的思维,是你的思维,你要羞辱我,你要报仇。 对于小王的狂想症,大王无言以对。 从此,家庭大战不宣而战。那段时间每天都是在吵架、动手或者推推搡搡中度过的。 大王的性格也有倔的一面,他把母亲接回芳慧苑,心里想着父亲没有生病前,心里还是非常明白的,只有把母亲和房子交到他的手上,这个家才不至于败干净。在他的内心充满了对父亲的愧疚,那些曾经令他伤感的往事仿佛做了一道柔化处理,变得温馨和意味深长,里面其实有他没有发现的浓浓爱意。他想,他绝不会辜负父亲的重托。 至于小王的指责,他说既然我们吵不清楚那就打官司,怎么判我都没意见。小王没有证据,官司没法打,就一直胡闹。 由于小王不分昼夜地前来骚扰,大王换了芳慧苑的门锁。小王提着斧子就来把门和锁都砍烂了。 这样的事小王干了三次,大王对那把斧子简直太熟悉了。 因为巨大的动静,因为报警,也因为呼叫的救护车拉走晕倒的母亲。整个芳慧苑里,王家成为人们议论的中心,成为茶余饭后最好的消遣,是且听下回分解的连续剧。就是这一点深深地刺伤了大王的心。 他一直是个内向的孩子,脸皮薄,面子大于天。哪怕是晋升、职称、利益这一类别人无比看重的事,只要伤及面子他都会选择隐忍。对于暗恋的人,无论多少机会降临他都开不了口。 可是现在他成为电视剧的男主角,口口相传,任人评说。 终于,他决定妥协。 他对小王说,遗嘱的事先放一边,你也搬到芳慧苑来住,反正房子够大,我们还可以一起陪伴母亲。 但是小王并不同意。小王的意见是他和大王还是各住各的,母亲也住回那个小单元。芳慧苑由他抵押给一个朋友,他要跟人家成为合伙人一起做生意,肯定发大财。大王当然不肯,因为自改革开放之后,小王涉足过的若干生意,结局总是惊人的一模一样,那就是血本无归。 卖掉祖屋是绝对不能应承的一件事。钱,没有人不计较,更重要的是这样的行为如同农村砸锅一样忌讳。大王尤其讲究这一点,相信做伤害祖辈的事会殃及家人和孩子,大家都过不好。 战争进一步升级。 压倒大王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天傍晚,小王又找上门来闹得不像话。一直缄默不语的母亲实在忍不住说了他两句。小王不仅顶嘴还用力推倒了母亲,母亲摔倒在地,额头碰到茶几上鲜血直流。急救车再一次哇啦哇啦开进芳慧苑拉走了母亲,这一次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单。 大王最后一次换了芳慧苑的门锁,然后像武士道中的“士”一样,神情肃穆,正襟危坐,等待小王提着斧子上门。 周槐序不记得大王什么时候停止了诉说。 因为讯问室里异常寂静,没有人说话,只有一点淡淡的隆江猪手饭的余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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