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农民、身患脑瘫的诗人余秀华,2015年初以横扫一切的姿态,引发各路媒体的疯狂报道。其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一月内就突破十万,她成为海子之后二十年来中国诗坛*火的诗人。一时间,“人人都谈余秀华”。 她的诗歌,真挚动人,处处是神来之笔。不仅受到社会各界人士的热爱,也获得诗歌界和文化界的广泛推重。去年一年至今,余秀华拿奖拿到手软:先后获得《诗刊》“年度诗人”、中国诗歌学会“年度诗人”、中国作家榜“年度诗人”,深圳读书月“年度作者”、《出版人》杂志“年度作者”。 她的诗歌和走红,名播海外,受到日本《朝日新闻》的报道,韩国出版人的关注,瑞典方面邀请其做诗歌朗诵会。 《诗刊》“年度诗人”颁奖词说: “余秀华的诗,坚实、沉挚,是现实的血管中流出的本真之诗,是生存的泪水中涌出的疼痛之诗;她的诗,凶猛、粗粝,展现出日常生活的惊心动魄,直接袒露灵魂斑驳而痛苦的本色”。 余秀华,这个中国诗坛奇女子的第三本诗集,《我们爱过又忘记》,现隆重上市。这本诗集,不但收入其近两年所写的优秀诗作百首,还收入其过去多年的精选作品数十首。其作品更加成熟,饱含生命的张力和能量。诗人、北大教授臧棣,主持人鲁豫,学者喻国明等倾情推荐。
写一首诗给你
我要写一首诗给你,阿乐
就算一切都已呼喊不及
月亮南边,青藤再一次爬上窗台
我不再想象你的气息汇成的潮流
所有的语言丢失了声音
而记忆导致了我的失忆
我一不小心绊倒在你的名字上
这石头般的名字,在我的路上倒塌多年
如何告别它,如何绕道而行
我搬出一首比石头更笨重的诗歌献给你
我要写一首诗给你,阿乐
但我绕开三月,和它的香味
绕开月光,和它的温度
绕开命运,绕开你的埋伏
绕开那些夜,我的眼泪,我的彷徨
绕开这结痂般的罪恶
和我隐藏的残疾
我将站在汉江之堤上给你写这首诗
如果有风,我就用风
如果涨潮,我就用水
如果夜色太沉
我就只用一个手势吧
如同你曾经轻轻地招手
我便押上了自己的一生
点种
父亲用锄头抠出一个窝,我丢下两颗花生
窝儿不深
我很想把自己丢进去
我想知道如今的我会不会被风一撩
也去发芽
一颗花生不经意碎在手心了
我被一句哭喊惊得乱了步伐
谁在红纱帐里枯坐了一个冬天
爱情敲了一下门
你一个惊喜,就粉身碎骨
它跳了一下,落在窝外了
红得如一句没有说完的诺言
天那么蓝
老天,你在种我的时候
是不是也漫不经心
爱
阳光好的院子里,麻雀扑腾细微而金黄的响声
枯萎的月季花叶子也是好的
时光有序。而生活总是把好的一面给人看
另外的一面,是要爱的
我会遇见最好的山水,最好的人
他们所在的地方都是我的祖国
是我能够听见星座之间对话的庙堂
而我在这里,在这样的时辰里
世界把山水荡漾给我看
它有多大的秘密,就打开多大的天空
这个时候,我被秘密击中
流着泪,但是守口如瓶
礼物
时间和注满时间的阳光一样,有木棉的沉香
天空的蓝是从南方来的,微风也是
一些人在不远的地方走动,怀抱能企及春天的事物
我爱着的不是它们,不是微风里荡漾的云朵
我看见一个静穆在枝头的橘子,在大寒将至的时候
谨慎而高傲
——它的皮肤多了许多皱褶(它宽容这样的谎言)
它太红了,如果这是谎言,它一样宽容
它用身体的一个局部把阳光反射出去
它皱褶里凹进去的部分折射阳光
哦,这个异乡人,它把这棵树当成了故乡
它用身体里的春天包容了海,用夏天接纳星辰
再用一个秋天赞颂了大地
而现在,它被孤独地留下,沉甸甸的
——仿佛爱,仿佛礼物
过于贵重,而储存于此
美好的生活是坐下来,把字打上去
不需要回头,也知道院子里的阳光
而且有鸟鸣,断断续续,如一些水滴奔跑在
阳光里
由此可以知道,天空在怎样地蓝
流云在怎样地白
如果遇上季节,院子里堆着红薯,玉米
或者晾晒着熟透的谷子
生活的丰盈推挤着我,如同大地
从内心发出的潮汐
那时候,人适时苍翠一次
而总有一个时候,我洗净双手
在这电脑面前坐下来,把字打上去
它们也许并不会说出什么
如同心里装不下的富足
争抢着跳上去
给你
一家朴素的茶馆,面前目光朴素的你皆为我喜欢
你的胡子,昨夜辗转的面色让我忧伤
我想带给你的,一路已经丢失得差不多
除了窗外凋谢的春色
遇见你以后,你不停地爱别人,一个接一个
我没有资格吃醋,只能一次次逃亡
所以一直活着,是为等你年暮
等人群散尽,等你灵魂的火焰变为灰烬
我爱你。我想抱着你
抱你在人世里被销蚀的肉体
我原谅你为了她们一次次伤害我
因为我爱你
我也有过欲望的盛年,有过身心俱裂的许多夜晚
但是我从未放逐过自己
我要我的身体和心一样干净
尽管这样,并不是为了见到你
◎代后记
代后记: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
1
借严明的这个书名,在这段时间少有的安静夜晚里,敲几个字,芬芳自己。院子无月色,在我心;月季无花朵,花在我心;我爱这幽寂的,清愁暗锁的夜晚。如同从一个热闹的场合里出来,回家的路上是大块的青石板,一些玲珑的屋角翘起古色古香,茶花怒放,猫步轻盈。
大地依旧宽容地收留着我,让我放纵,让我安静;给我沉迷,给我清醒。横店浓郁的气息在我骨骼里穿梭,油菜花浩浩荡荡地开着,春天吐出一群群蜜蜂。
2
有人自远方来,叩我柴扉,许我桃花。我无法知道我和命运有怎样的约定,我唯一能做的是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地活,某一天也是顺其自然地死。骨葬大风,无需祭奠。而现在,我在一个梦境里。人生是一个梦境套着另一个梦境,大梦如真。
真实的是和刘年QQ里的只言片语,我戏称他刘教授。他叫我小鱼老师。我似乎看见他嘴巴蠕动了几次(气流从齿缝间穿过,卷舌音不那么顺滑)。然后是他那疑似八字胡蠕动的样子。有一次他说:你现在说话比我清楚啊。我大笑。
3
人都有自己的一个角色,有人喜欢把自己看成导演,我从来没有这样的野心。我一直尽力配合命运,演好自己的这个丑角,哭笑尽兴。该活着的时候活着,该死的时候去死,没有顾忌。只是现在,命运的错位里,聚光灯打在了我身上,我能如何?我本来就是这个角色,本真即为表演。
一直有人问:你现在成名了,生活有什么改变?天,让我怎么回答?生活是什么,是一个接一个的细节。我参加的那些活动、节目怎么能叫生活?我虽然不会对这美意警惕,但是的确无理由欣喜若狂。我爱这浪漫,这哭不出来的浪漫。
我心孤独,一如从前。
4
这一场变革里,“恩人”多了,“朋友”多了。而我身上的光芒如此小,不够任何人来匀摊。好几个论坛都说我是从他们论坛走出去的,其实我上好多论坛,我根本不知道我是从哪里走出去的。一些人称自己是“恩师”,也不知道人家文能为师,还是德能为师?
我在想,为什么会这样?想不明白,不过是看透虚无,让自己活得更无畏。
人生如戏。本真就是一个角色,你再多表情和台词,真的,不划算。
带假面具入土,你会后悔吗?
5
去北京,总感觉是回家,诗刊在那里,刘年在那里,出版社在那里,杨晓燕在,范俭在,董路,天琴……这些名字让我心疼,让我短暂依偎,虽然无法预计以后的事情,但是此刻,我想起了。
人生是一次次遇见又别离的过程。谢谢苍天。
武汉,成都,昆明,我都遇见过我的亲人。
6
我不知道上天为何厚待于我,我如何有被如此礼遇的资本?我没有。我只是耐心地活着,不健康,不快乐。唯一的好处,不虚伪。
有时候非常累,但是说不出累从何来。有时候很倦怠,又提醒自己再坚持一下。
其实,此刻若死,无憾。
7
灵魂何处放?
这个倒霉的问题多么矫情,但是我的确不知道。我说:人生是一场修行。
难道修行没有欲望?去掉欲望的本身又是新的欲望啊。
我修行不为世俗名,我修行不为好婚姻,我有何值得?
我求心安。(写到这里,突然云开月出)
8
于是想到诗歌的功效。
许多人说我的诗歌是个人抒情,不关心国家社会。亲爱的,关心是要实际付出的,我们不能在一个高大上的话题上粉饰自己。比如灾难,诗歌有什么用?比如腐败,诗歌有什么用?
诗歌一无是处啊。
但是,诗歌通向灵魂。灵魂只能被自己了解,诗歌不写自己能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