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国诗歌史上的一颗明星,杜甫已经被人们诉说了上千年,他的诗歌,他的人生,都是无可复制的传奇。本书以杜甫的一生经历为线索,透过他的诗作,追寻他内心深处的真情实感,从曾经“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壮志到后来“三吏”、“三别”的悲悯感怆,从“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洒脱旷达至终了的“风疾舟中伏枕书”,展现他一生的忧喜悲欣。
第一章 梦中少年热血成
在黄河南岸巩县城东的瑶湾村,这个距离洛阳140余里的小山村中,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了静默的时空,这个崭新的生命朦胧着惺忪睡眼贪婪地捕捉着世间的一切光景
第一节
京兆杜子,少年志于尧舜上
唐玄宗开元十四年(公元217年)正月,春天的气息正悄悄地走在路上,泉水清冽,游鱼招摇,明媚的阳光缓缓地伴随着伊洛河的河水流淌。在黄河南岸巩县城东的瑶湾村,这个距离洛阳140余里小山村中,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了静默的时空,这个崭新的生命朦胧着惺忪睡眼贪婪地捕捉着世间的一切光景。杜家门前车水马龙,只是谁都不曾想到,这个普普通通的新生儿,将要用生命之笔写出怎样的宏伟诗篇。
他就是杜甫,将成为照耀诗坛万古璀璨的巨星。
《论语·学而》云:“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细细追溯,杜氏家族,历代大都当官为宦,“远自周室,迄于圣代,传之以仁义礼智信,列之以公侯伯子男。”(《唐故万年县君京兆杜氏墓志》)
杜甫是晋代名将杜预的第十三代玄孙,这位出身京兆杜陵的名将曾经战功赫赫,用兵足智多谋,以一腔爱国热情在战场上英勇报国。“在官则观吏治,在家则滋味典籍。”(《春秋左氏传集解·自序》),在杜甫心中飘扬的那关于杜氏远祖的神话恍如一面永树不倒的旗帜,在他后半生飘游世间之时,成为激励他前行进步的巨大动力。
杜预少子杜耽官至晋凉州(甘肃武威)刺史,而其孙杜逊迁居襄阳,官拜魏兴(陕西安康西北)太守。杜逊便是襄阳杜氏的始祖,而逊子乾光的玄孙杜叔毗之子鱼石曾获嘉(在河南省)县令。鱼石之子依艺因获巩县令而迁居河南巩县,经历周转,于是京兆杜陵世家终于在黄河河畔的巩县定居下来。追忆远祖京兆杜陵人,大多“奉儒守官,未坠素业”,在有悠久传统的官僚世家的熏陶之下,杜甫平生致力于营谋官职的鸿鹄之志就显得理所当然了。
经历过祖父、初唐著名诗人杜审言的万丈雄威,直至曾任兖州(今属山东)司马的父亲杜闲之时,风光凋零,杜家之势已然不如往日眩目,近世官职虽不如远祖,但门庭若市的繁荣之景依然隐约可见。在杜甫年少之时,相对富裕的家境为其成长、读书和漫游提供了良好的物质基础。
杜甫的一生正经历了唐王朝由极盛转衰的骤变之期,在杜甫降生的这一年,恰好是唐玄宗李隆基登上天子宝座的一年,“贞观之治”、“开元之治”的历史大幕相继拉开,一派繁荣盛况正在酝酿:
“是时海内富实,米斗之价钱十三,青、齐间斗才三钱。绢一匹,钱二百。道路列肆,具酒食以待行人。店有驿驴,行千里不持尺兵。天下岁入之物:租钱二百余万缗,粟千九百八十余万斛,庸调绢七百四十万匹,绵百八十余万屯,布千三十五万端。”《新唐书·食货志》
“海宴天空,万方来同。”朝气蓬勃、充满生机的宏大盛唐气象,赋予了杜甫非同一般的视野和抱负。杜甫降生之时,虽然另一位浪漫主义伟大诗人李白尚为幼童,而在他之后的一位现实主义伟大诗人白居易尚未出世,然而,初唐时期的诗歌技巧初探,陈子昂、张九龄,以及王、杨、卢、骆等“四杰”为扫荡齐梁柔弱绮靡之音所作出的努力,为诗歌的改革发展作出了先驱性的尝试,也隐隐地为杜甫时代的诗歌繁盛的到来做好了铺垫。
杜甫之母是清河大族崔家之女,杜母在年幼的杜甫尚未记事之时,就撒手人寰,继母卢氏过门之后,杜甫被迫寄养在洛阳仁风里的姑母家,贤德仁慧的姑母在杜甫的生命中代替了亡母的角色,给予幼小的杜甫以胜过亲子的关怀,也给了他最早的人情之教;以至于后世生命中,杜甫怜悯民生、感怀疾苦的思想形成,与姑母的言传身教有一定的关联。
童年的生活简单而烂漫,记忆中的点点浪花浮动闪耀,直至晚年,那一幕幕朦胧的图景如同斑斑卵石漫过岁月的河水,悄然浮现。
犹记得6岁那年,公孙大娘的袅娜身姿,妖娆地舞动着“剑器”(一种戎装舞蹈),节奏铿锵,忽而随波辗转,时而戛然静止静合,又如蛟龙腾空,如潜鱼入海,如同雷霆骤然停息,天地之间一片静穆,她伸展舞姿,英姿卓立,耀眼的光彩一圈圈地荡漾开来,一直氤氲到杜甫创作今后长久的诗歌生命中。
犹记得7岁那年,一首《壮游》第一次打开了杜甫诗歌创作之门。杜甫笔下所吟咏的,绝非普通的白毛红掌之鹅,而是具有祥瑞之兆的神鸟凤凰,“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杜甫一开口,就不似一般诗童表现个人的哀乐,心中所向,全是对国家、对民族的那份苦恋和期望。俗言语:“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自小便心系国家之举,为他今后续写现实主义的爱国诗篇悄然奠基。
犹记得9岁那年,杜甫书大字“工书翰,有能名”,试与东晋王羲之比高。“凤凰池上应回首,为报笼随王右军。”(《得房公池鹅》)据明人胡俨“尝于内阁见子美亲书《赠为八处士》诗”的墨迹,“字甚怪伟”(马宗霍《书林藻鉴》)。可惜的是,历史风化了杜甫幼年时的那一口袋的大字以及“字甚怪伟”的墨迹。至于巴州的严武诗摩崖石刻上的遗迹,已经无从考据是否为杜甫手笔了。
“往昔十四五,出游翰墨场。”及至午匀之年,杜甫风风火火地开始了文坛上的社交活动,而不同于同辈,杜甫的横溢才华博得了一众前辈的赏识,与之交往的多是一些老辈诗人:“脱略小时辈,结交皆老苍。”杜甫清新的诗文被当时的洛阳名士崔尚、魏启心等“苍老”赞誉为可与汉代的文章大家班固、扬雄并肩媲美。年纪尚浅的杜甫竟然颇受资深老辈们的青睐,可见此时的他已然展现出超人的才华。在《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中,杜甫曾这样表白: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
李邑求识面,王翰远卜邻。
……
他发愤地读书,读有万卷之多。有了书籍的积累,才能在作文章时出神入化。料想自己的词赋可与扬雄匹敌,论起诗歌,可堪与曹子建相近。李邑前来拜访,希望与我相识;王翰从远方而来,愿与我结成近邻。
在翰墨场上的驰骋张扬,彰显出年少杜甫的意气风发,另一方面更表现出他暗暗隐藏的雄心壮志。若是简简单单地误以为这是杜甫恃才自负、自我吹嘘的夸大其词,未免有些断章取义;实际上杜甫的童年的确充斥着如海的诗歌和书籍,刻苦读书,勤奋写作,机敏过人。与前辈们的交往,更让他信心倍增、眼界大开。
在苍苍老辈们的引荐之下,杜甫得以与上流社会中的显赫人物交往熟识。唐睿宗的第四个儿子李范是当朝皇帝唐玄宗的弟弟,曾被封为“岐王”,爱好文艺的岐王好与文人志士相交;崔涤曾列秘书监之位,作为中书令崔湜的胞弟,自然与玄宗皇帝关系甚密。而青年时候的杜甫正是“岐王府里”和“崔九(崔涤)堂前”的往来常客,这种经常性的文艺沙龙为杜甫在浮躁凡世之中提供了难得的艺术心灵的栖息空间。
及至晚年的杜甫漂泊在湖南之时,再一次和曾经与自己一样游走名门的著名音乐家李龟年邂逅在江南的落途,这段年少青葱时光再次浮游上记忆的海滩,抚今追昔,不禁沉沉地慨叹一声“同是天涯沦落人”,一切已然不再。怅惘迷离间,一首《江南逢李龟年》跃然纸上: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曾经在岐王府里常常见到李龟年高超的技艺,又曾经在崔九的堂前多次欣赏曼妙歌声。此时的南国,正值一派江山如画,在江南最好的季节里,落英缤纷,繁华落尽满地,却能碰巧再次相逢相遇。
世事沧桑,年华盛衰,人情聚散无期,恍如潮起潮落般,看似闲逸有律又无从把握的时光。暮年再见幼时友人,大半生已经过去,彼此的凄凉寥落,在这短短的28字中,繁衍出无数深意。不仅仅是对颠沛流离人生的唏嘘,更寄寓着杜甫对开元初年国事鼎盛的眷怀。这份凝重和深沉的诗情,或许唯有经历生活沉淀之后的杜甫才能感悟得到。
不舍赤子之心的杜甫少年老成,怀揣着超人的聪明机智,焕发着五彩缤纷的童年。然而,读书、习字、观舞、赏乐这般翰墨场中悠游自在的生活,对于“性豪业嗜酒、嫉恶怀刚肠”的胸怀大志之人而言,毕竟感到天地狭小,内心压抑,难有作为。巨大的抱负,宽广的眼光,过人的才华和高超的眼界,使杜甫立志奔向更为广阔的空间。对于雄鹰来说,天空才是他的世界。对此而言,一个美丽而艰辛的筑梦之行即将拉开帷幕。在这个过程之中,必然会有更多新奇迥异的收获。
历史车轮滚滚而过,初露头角的杜甫正在以独特的方式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从年少时的尧舜之志,就开始了谱写传奇的一笔。在未来的日子里,他的生命将要在诗坛上留下最美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