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的春天,那年我和霞都是十岁,草原上一场大雨过后,漫山遍野鲜花盛开,花香四溢,平时机警的蝴蝶像疯了一样主动冲人的怀里钻。母亲和大姐带着我们去山泉边,那里开满了我们都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奇异的蝴蝶往往栖息于此。一只红色的蝴蝶竟然主动的落到了母亲手中,大张着双翅,像是一团晚霞滚落。就在这时,我听到母亲喊,快跑!顺着这叫声,我看到一头狼,转眼就能咬到我们的脚后跟。
我一边跑一边咳嗽,草地冰冷的潮气涌入了我的嘴,让我喘不上气来。可两条腿的怎能跑过四条腿的,我听到狼就在耳旁呜咽,回头看,狼的眼眸是金色的,像两个金色的火球。母亲大喊,分开跑。于是我们四个散开了,狼愣了。但它很聪明,立刻选定了目标,扑向摔倒在地的霞。母亲挥手让我们继续逃跑,她自己折返了回去。母亲扶起霞,霞吓得站在原地,挥手大哭,我喊,快跑。母亲似乎看了我们一眼,把霞往前推去,自己竟然扑向了恶狠狠冲来的狼。当霞反应过来,继续朝前奔跑时,我回头看到狼推倒了母亲,他们在草丛中翻滚着。
黄昏,父亲和牧人们把母亲抬回了毡房。那时她还有一口气。他们用毯子包裹着母亲的身体,以免我们三姐妹感到害怕。其实我们并不害怕,只是觉得天塌了。我们齐声大哭。父亲要去找那头逃跑的狼,牧人们拦都拦不住。大姐虹不哭,也不闹,她用拧干水的温热毛巾一遍遍擦拭母亲脸上的污泥和伤口。像以往母亲给我们洗澡时一样温柔。我们诧异的发现,虹好像在一瞬间就长大了,再也不是和我们一起玩闹,一起捕蝴蝶的小女孩,而是一个可以依靠在她背后的大姐。母亲还有意识,她抬手把我们唤到身边,说从今往后,你们就要相依为命了。
那天晚上是我人生中最寒冷的一天,我和霞都很后悔。我后悔捕蝴蝶时不该叫嚷,是不是我的叫声招来了狼。霞后悔她新换了鞋子,如果当时不摔倒,母亲就不会扑过来。是不是她害死了母亲。虹抱着痛哭的我们,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因为母亲是遭到野兽侵袭丧生的,按草原上的规矩,要对她进行野葬。第二天,人们用白布将她裹住,再用细细的麻绳绑紧包裹,父亲含着泪,将她扛到了他一直乘的枣红马上,任凭它在荒野中漫游。我们只是跟随在枣红马的后面,跟它走了一程又一程。那天很奇怪,我们一点都不觉得累,只是希望枣红马能为母亲选一个好地方。枣红马走到月湖边的一棵大树下,回头看了一眼我们,嘶鸣一声,晃晃屁股,将母亲甩到了草地上。
父亲一言不发,带我们回到了家。虹告诉我们,要等母亲被野兽啃噬,证明草原接纳了母亲的灵魂,我们才能回到树下,把她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