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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离的神情(新版)
文学作品好比一座神秘“建筑”,对那些热心“建筑”的人来说,非走进去才有补益。显而易见的门,是故事、人物、思想、意境,这是留给普通读者和写手的门;另一个门,也是判断文学作品优劣的唯一的门,是语言。语言的基本成份是词语,词语的骨骼是名词和动词。一个大师总是大“建筑”的高手,也是一个解牛的庖丁,他们知道细部构造和纹理。张炜一刀刀解下去,诗学、阴柔、绝望、理性、文学的未来、更凝重的深棕色……无数个经纬枝蔓交织在一起,全是写作者绕不过去的命题。
文学评论家王必胜: 张炜的散文有开阔的题材,不拘形式的文笔,情怀深挚的精神气韵,以及安然沉静的禅意。其最大亮点为:知性与识见,情怀与温度,韧性与持守。 王必胜评论: 丝绺相连的心书 张炜的散文随笔,不拘一格,或大或小,有专题,也有散章,近四百万字。其中,不乏早期的青涩之作,但斑驳绚丽的文字方阵,构成了一座恢宏壮阔的文学建筑。张炜认为,写作是一个“孤独者的心音”,自喻散文是一本“丝绺相连的心书”,用心去写,是他获得读者认可的原因。他的散文有开阔的题材,不拘形式的文笔,情怀深挚的精神气韵,以及安然沉静的禅意。具体而言,体现为以下三个突出的亮点—— 知性与识见。张炜的写作,被认为是人文精神守护者的写作。他的小说,有深挚的人文情怀,对历史和人生,对自然和生命,有着激昂华丽的书写和高蹈的精神揭示。而散文也承续着他擅长对人的精神世界的体悟和阐发,从社会世相开掘精神层面的意义。他的散文创作,几乎包括了社会人生方方面面的感悟。尤其是,在对世道人心的阐发中,他多从普通的生活现象里,从一些平常的事例上阐发哲理,关注的是一些思想本体的问题,一些生命和生存的意义。这些散文虽是短章,却从思想的高度、现实的角度,进行人生终极意义的思考。知性写作也是思想的写作,是散文中的风骨和精气神,是文学的钙质。在散文中,不论是读史、写人,还是谈艺、记往,张炜都从一个思想者的维度上书写。时下,有些散文流于故事情节的平面铺陈,或者多是些小情小调和夕阳老调,缺少识见与思想的支撑。如是,平庸而软弱是现今散文的一个常见毛病。张炜的知性书写,是一种潜沉而深入的书写,是一种人文精神的表达,惟此,他的散文有了风骨和力量。 情怀与温度。张炜的散文有两个精神着力点:对故乡齐鲁文化的敬重和对大自然的讴歌。故乡故情,吾土吾民,是写作者的精神原乡,是灵魂的栖息地。早年,张炜作品中 文学评论家王必胜: 张炜的散文有开阔的题材,不拘形式的文笔,情怀深挚的精神气韵,以及安然沉静的禅意。其最大亮点为:知性与识见,情怀与温度,韧性与持守。 王必胜评论: 丝绺相连的心书 张炜的散文随笔,不拘一格,或大或小,有专题,也有散章,近四百万字。其中,不乏早期的青涩之作,但斑驳绚丽的文字方阵,构成了一座恢宏壮阔的文学建筑。张炜认为,写作是一个“孤独者的心音”,自喻散文是一本“丝绺相连的心书”,用心去写,是他获得读者认可的原因。他的散文有开阔的题材,不拘形式的文笔,情怀深挚的精神气韵,以及安然沉静的禅意。具体而言,体现为以下三个突出的亮点—— 知性与识见。张炜的写作,被认为是人文精神守护者的写作。他的小说,有深挚的人文情怀,对历史和人生,对自然和生命,有着激昂华丽的书写和高蹈的精神揭示。而散文也承续着他擅长对人的精神世界的体悟和阐发,从社会世相开掘精神层面的意义。他的散文创作,几乎包括了社会人生方方面面的感悟。尤其是,在对世道人心的阐发中,他多从普通的生活现象里,从一些平常的事例上阐发哲理,关注的是一些思想本体的问题,一些生命和生存的意义。这些散文虽是短章,却从思想的高度、现实的角度,进行人生终极意义的思考。知性写作也是思想的写作,是散文中的风骨和精气神,是文学的钙质。在散文中,不论是读史、写人,还是谈艺、记往,张炜都从一个思想者的维度上书写。时下,有些散文流于故事情节的平面铺陈,或者多是些小情小调和夕阳老调,缺少识见与思想的支撑。如是,平庸而软弱是现今散文的一个常见毛病。张炜的知性书写,是一种潜沉而深入的书写,是一种人文精神的表达,惟此,他的散文有了风骨和力量。 情怀与温度。张炜的散文有两个精神着力点:对故乡齐鲁文化的敬重和对大自然的讴歌。故乡故情,吾土吾民,是写作者的精神原乡,是灵魂的栖息地。早年,张炜作品中的芦青河,晚近的万松浦,都是他作品中经常出现的场域。这些散文体现了他执着的家乡情怀,一个来自底层的知识分子的平民情怀。散文专题《芳心似火》,有一以贯之的主题,就是对齐鲁文化特别是齐国文化的张扬,以人文立场,描写这块浸润儒文化的土地上众多的物事与风习,其中多有家乡的悠悠情怀与拳拳心绪。这些看似散漫,其实有着一统的精神纽带,那就是对于齐鲁大地风华物象丝丝缕缕的情感。阅读一些篇章,可以感受到他对人文精神的特殊秉持,对传统文明根脉的敬畏,对喧嚣尘世中文化缺失的痛心。这些表明作家注重人文情怀的接续。另外,他对大自然有足够的敏感和热爱。他以人类最亲近的关系来描绘万松浦的动物和植物,寄情于那些原生态的自然物事,这也与齐鲁文化的崇奉自然相一致。张炜作品中的自然情怀和人文情操,浸染着作家细腻的情感。一个作家以其心灵的激情和生命的温度来书写,恰是对读者负责的表现。 韧性与持守。散文是轻快的写作,多随意而为,但是,能够坚持构筑宏阔的文学长廊,需要作家拥有一颗坚韧的文心。惟有沉静于文学的人,笃定于精神求索的人,才会有如此的创获与丰收。张炜散文创作的启示是,一个人能够坚持四十年的散文历程,不厌其烦地去关心和表达,言说创作及创作之外的事,才有了散文随笔中的宏大建构。他对人文世界、生活现场、自然物事等,有较为深入广泛的涉猎。其中,有创作心得感悟,有人生札记,有对生活中美的褒扬和对丑的鞭笞。张炜的散文题材丰富随意,但在题旨上却有自己的独特考量,体现出他的文学韧性和坚持态度。他多次说及他对文学始终抱着神圣而敬畏的态度。这种韧性和坚持,也是一个精神的守望者、文学有心人崇高的文学情怀。在当下文坛中,张炜的写作不是另类,但至少是一种特别的现象,即不迎合时俗,不迁就流弊,不满足现实的花花草草,他耕耘的是一片生机鲜活的百草园,他栽植的一株葳蕤葱茏的大树。这种情怀和韧性,值得珍视和尊重。 ——王必胜
自序 这是我三十多年里写下的散文和随笔,几乎是虚构作品之外的全部存留文字。更早的丢失了,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的部分文字也找不到了。因为生活匆忙而沉重,人渐渐都像迎风奔驰的老马,背上的一些驮载难免要在路上飞扬四散,再也无从寻觅。
从头看这大大小小的篇章,让我时而激越时而黯然,难以平静。这分明是树的年轮,是旅痕和足迹,也是由远及近的心音。比起用力编织的那些故事作品,这些文字好像更切近现实生存也更有灼疼感。 许多篇目写在青春时段,那时的稚嫩和面红耳赤的冲动,今天看非但不尽是羞愧,而且还引起我多多少少的钦羡。单纯直撞的勇气与昨日紧紧相连,如今这一切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潜在了心底,只更多在夤时、在倾听扑扑海浪和漫漫市声的无眠之夜,才缓缓地升腾起丝丝绺绺。是的,我仍然为当年人和文学的承诺而激动不已。 我的出生地在半岛地区,即那个东部海角。那里曾经有无边的丛林,有大片的松树,离河的入海口不远,又在重要的古港之侧,于是被命名为万松浦。一个人由此地起步远行,就近的比喻是一条船从这里启航,缓缓驶入了风雨之中。如果留有一部长长的出航志,那么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都必定连接着万松浦、开始于万松浦。 人是一条船,并且始终是独自一人的水手兼船长。这部出航记录未免颜色斑驳,腥咸汗洇,但唯其如此,也才称得上一本真实的书。 自序 这是我三十多年里写下的散文和随笔,几乎是虚构作品之外的全部存留文字。更早的丢失了,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的部分文字也找不到了。因为生活匆忙而沉重,人渐渐都像迎风奔驰的老马,背上的一些驮载难免要在路上飞扬四散,再也无从寻觅。 从头看这大大小小的篇章,让我时而激越时而黯然,难以平静。这分明是树的年轮,是旅痕和足迹,也是由远及近的心音。比起用力编织的那些故事作品,这些文字好像更切近现实生存也更有灼疼感。 许多篇目写在青春时段,那时的稚嫩和面红耳赤的冲动,今天看非但不尽是羞愧,而且还引起我多多少少的钦羡。单纯直撞的勇气与昨日紧紧相连,如今这一切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潜在了心底,只更多在夤时、在倾听扑扑海浪和漫漫市声的无眠之夜,才缓缓地升腾起丝丝绺绺。是的,我仍然为当年人和文学的承诺而激动不已。 我的出生地在半岛地区,即那个东部海角。那里曾经有无边的丛林,有大片的松树,离河的入海口不远,又在重要的古港之侧,于是被命名为万松浦。一个人由此地起步远行,就近的比喻是一条船从这里启航,缓缓驶入了风雨之中。如果留有一部长长的出航志,那么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都必定连接着万松浦、开始于万松浦。 人是一条船,并且始终是独自一人的水手兼船长。这部出航记录未免颜色斑驳,腥咸汗洇,但唯其如此,也才称得上一本真实的书。 记得有一次回到故地,一个辛苦劳作的下午,我疲惫不堪地走入了万松浦的丛林。当时正是温煦的春天,飞蝶和小虫在洁白的沙土上舞动蹿跑,四野泛绿,鼻孔里全是青生气息。这时我的目光被什么吸引住——那是正在冒出沙土的一蓬蓬树棵嫩芽,它们呈深紫色向上茂长,四周是迎向春阳的新草与灌木……我一动不动地站定。大野熏蒸之气将我团团笼罩,恍惚间又一次返回了童年。置身此地此情,好像全部人生又在从头开始,兴奋与感激溢满全身。我仿佛接受了冥冥中的昭示,在心里说:你永远也不要离开这里,不要偏移和忘却——这就是那一刻的领悟、感知和记忆。 那是难忘的瞬间感受。也就是类似那个春天下午的一种莫名之力、一种悟想,时不时地在心底泛起,提醒我,并用以抵御生命的苍老、阴郁和颓丧。多少年来,万松浦一直伴我吟哦,伴我长旅——它的意义,它与我、与我一生劳作的关系,若以传统诗歌中的比兴手法而论,那么更多的是“兴”,而不是“比”。它总是明亮着和激励着我的整个劳动。 这些文字是系列的短章编年,更是一部丝绺相连的心书,一部长长的书。它们出生或早或晚,都一概源发于万松浦的根柢之上。 前言 对我来说,这是一部有些特别的书。 自2002年至今,万松浦书院的讲学活动已有了十年时间,先后有几十位学者开坛,他们不辞辛劳地授业解惑,在这个偏僻的海角留下了自己的声音。 十年里我没有在固定的讲坛上授过课,只在开坛的时候随访问学者一起听讲,一起座谈,偶尔就某个专题发言。多年来,大学的朋友总是催促书院设立一个定期的讲坛,于是从今年春天开始正式做起来。 我与大家对话,一起讨论。这样讲坛的气氛趋于活跃,常常是到了用餐的时候还没人想离去。话题广泛得很,不仅仅是文学,而是包含了很多。如此也可以接近传统的书院授课方式了。 只要是讨论就有各种声音融入。因为是这样的形式,所以各种话题更加分散开来,几乎不可能有什么集中的主题,因而也难以就某个问题一直深入下去。现在合到一本书里,看上去就有点像中国画风中的“散点透视”了。它虽然简单,却也记下了一些真实的思绪。 这些文字凝聚了别人的许多劳动:七讲先由参加讲坛的白云、高树伟、迟晓航、周琳、李婧屹、童唐、边静七位学员录入,而后又经陈沛和张洪浩二位先生仔细订正,去掉了其中的水分和闲篇,这才可以端到案头上。 现场效果是热烈和活泼,是不拘形式,深刻却远远谈不上了。现在展读这些文字,发现它们一旦离开了具体场景,或许还多了一点严肃的面貌。
张炜,1956年11月出生于山东省龙口市,原籍栖霞县。1975年发表诗,1980年发表小说。山东省作家协会主席、专业作家。发表作品一千余万字,被译成英、日、法、韩、德、瑞典等多种文字。在国内及海外出版单行本四百余部,获奖七十余项。
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古船》《九月寓言》《外省书》《柏慧》《能不忆蜀葵》《丑行或浪漫》《刺猬歌》及《你在高原》(十部);散文《融入野地》《夜思》《芳心似火》;文论《精神的背景》《当代文学的精神走向》《午夜来獾》;诗《松林》《归旅记》等。 1999年《古船》分别被两岸三地评为“世界华语小说百年百强”和“百年百种优秀中国文学图书”,《九月寓言》与作者分别被评为“九十年代最具影响力十作家十作品”。《声音》《一潭清水》《九月寓言》《外省书》《能不忆蜀葵》《鱼的故事》《丑行或浪漫》等作品分别在海内外获得全国优秀小说奖、庄重文文学奖、畅销书奖等多种奖项。 大河小说《你在高原》获得华语传媒年度杰出作家奖、鄂尔多斯奖、出版人年度作者奖、中国作家出版集团特等奖、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等十余奖项。
第一讲
万松浦地理 灿烂的星空 覆盖、蕴藏和孕育 不知所云 黄狸鼠 纯理论的敌人 心智未开的人 与乡野密切交融 抓住这种神秘性 诗螺丝 进入那个瞬间 与神性接通 疏离的神情 理性的剪刀 第一讲 万松浦地理 灿烂的星空 覆盖、蕴藏和孕育 不知所云 黄狸鼠 纯理论的敌人 心智未开的人 与乡野密切交融 抓住这种神秘性 诗螺丝 进入那个瞬间 与神性接通 疏离的神情 理性的剪刀 夜间写作的人 点滴藏在心头 养成朴实的骄傲 一丝丝演进和勒紧 放弃承诺的人 一条路走到黑的家伙 学习是一种引诱 第二讲 语言的速度及其他 语言的角度 语言的光色和节奏 诗和词语 什么是诗 亵渎和媚众 闷死或急死 厘清 对诗耿耿于怀 轻率必有后果 爱读书会 假设有个对比组 解决心的问题 真正的语言 边缘古语 抗挥发性 漫长的训练 座钟和帽筒 航海者 怎么学习 重要的一手 呜呜地哭了,绝望了 文学中医 第三讲 中原失礼 东方的优良美物 敬畏食物 模仿和跟随 个人的语调 乐观和悲观 不做“闻人” 阴郁的空间 阳性的一部分 成见 通俗的品质 “产品”与“作品” 关注和不关注 古怪可爱的刺猬 我们和它们 再说徐福 非异人不写 熟悉的异人 并非魔幻 非异人不读 关于爱情 场态 无趣的现代 文学的火鸡 康德的鞋子 第四讲 诗笔记 一辆精神之车 清寂 “和蔼”与“安静” 在隔壁猛烈地敲打 民族和个人的语调 发现他的急遽和狂热 大劳动者 神秘的东西 更凝重的深棕色 文学蒙昧主义 相当明显的保守倾向 重新拣回沉重的理性 文学和未来 知道得太多 档案 贵人多忘事 所谓的小说做法 文学与化学 文化馆气 泛爱主义 诗的尺度 蹚过绝望 第五讲 阴柔 文化泡沫 向上穿过平流层 少数人的历史 不在话下 探究心和好奇心 人性的共同点 实用主义的文学叙述 形式 关于“主义” “父亲”的缺席 一切都是回忆 同性恋 引我们飞升 创造的张力 人心与物质国力 不需要质疑 心怀厌恶的恪守 “副语调”与“副潮流” 他乡的流行作家 灾难性力量 羞愧 卑微的策略 第六讲 写作课 他往那儿一坐 他们离开了 君子潜伏 沾了污迹的纸 流水线 下贱和腐败 极浪漫的梦想 怎样持守 往前跑 大不易 不是文学院 个体的力量 一台机车 美男子 热情 文学的旋律 线性思维 巨大的虚拟 旁逸斜出 伤感 年轻人与媒体 危险 第七讲 朋友的纸袋 文气 越来越走向诗境 文化理性 文化“熵值” 爱力 过度的解释 写作期间的阅读 鲁迅和胡适 儒和道 情感的发源 小手掏鸟 煎熬和放声嚎唱 沙尘暴 报告文学也能写狗 可怕的绝症 文学与影视 巨人 附: 文学:21世纪的印象和展望 倾听和感动 另一种资源 学习的旺季 白驹过隙 诉说往事 附录散文总目
万松浦地理
万松浦书院设立之初,曾经考察过很多地方落脚:两处海边、一处海岛,还有一处在鲁西平原。这些地方今天看来各有利弊。西部平原显然离传统文化根脉更近,民族文化的根基在那儿。但是海滩美丽,海湾漂亮。鲁东南的一处海湾也有很多松林,缺点是地势低洼,每隔一些年就会有风暴潮来袭。 找来找去,最后选址在龙口湾以东的这个地方。 现在的龙口市属于秦始皇时期郡县制的古黄县,那时的面积比现在要大得多。黄县是古代东夷时期莱子古国最重要的地区,有一个说法,认为这里就是齐国将莱子国逼迫东迁的国都。由此往东南二十多华里有一个重点文物保护地,叫“归城故城遗址”,就是考古人士说的东莱古国的都城。一些最有名的春秋战国时代的出土文物,大量来自这一带。 可见这里的文化渊源很深。 今天的龙口从地图上看就像一支犄角的小小分叉,而这支犄角由渤海湾伸出,直向着更辽阔的海域――黄海伸去。而这支犄角的分叉是探向了相反的方向,好像格外留恋渤海的一次回望似的,这就形成了龙口湾。龙口全境由面积大致相当的三部分组成:山区、丘陵和平原。这三个部分自南往北依次展开。最北边是胶东丘陵北部的一片冲洪积平原,离海岸大约七八华里的一片,是海冲积平原,也就是海浪海风海沙的合力,把冲洪积平原压在了下边,再次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沙粒,当地人叫做“大沙滩”。 据书上记载,直到上世纪三十年代左右,这片大沙滩以及四面还是无边的树林。那是一片自然林,稀疏相间,从东西南三个方向一直绵延到很远。古代讲到蛮荒,说“人民不胜鸟兽虫蛇”,听着有趣好玩,实际上那时的日子是很难过的。由此也可以想见这个边缘地带的情形,显然是极端荒凉的。直到四十年代中期,这里还是人烟稀少,几乎没有太大的村落。比如离这里较近的一个村子算是很大的了,它的名字叫“灯影”,可能是当年有人往北部荒野走,远远看见有闪烁的一点灯火吧。那时林子里大概只有零星的居民,是渔人或猎人,后来才一点点繁衍成今天这样的自然村。 记忆中这个地方全是自然林,树木品种很杂,长得最大最多的有橡树和白杨,有洋槐和合欢树、柳树等。松树是五六十年代植起的人工林,为了防风,它的位置更靠近大海。自然林是最诱惑人的,树种杂,分布得没有规律,神秘极了。五十年代末这里还是一片蛮荒面貌,是典型的边地荒原。那时来往出没的不过是猎人,采药的人,打鱼的人,林子里一些弯曲小路就是他们踩下的。这些小路纵横交织,形成了迷宫。 如果一般的人进了林子,十有八九要迷路,说不定要出大问题。 记得离林子不远的一个村子就出过一个吓人的事情。那里有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就是因为在林子里迷了路――他不知怎么一个人深入了林子内部,看到了一个动物,这个动物很怪,从背影上看很像一个人。他跟它打招呼,它也不理;他追上去拍了它的肩膀一下,它就猛地回头,露出了一张野兽的毛脸。他立刻吓得倒在了地上,人事不醒。从此以后他再也长不大了,据说是给“吓散了骨头”。于是医生要根据他的形体做一个石膏床,让他每天躺在上边好几个小时,以便将散开的骨架收拢起来,长出正常的骨胳――我们几个同学去看过,见他真的躺在一个石膏床上。我至今还记得他头上戴着针织小帽,正中还有彩色的三道条杠。 这不是传说,而是真事。他的石膏床大约每年都要重新做一个,一直到他的骨胳长好,长得强壮起来。 只要想到过去,首先想到的就是这片林子的神秘,它的一些无尽的故事。 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林子开始缩小,但也只是相对而言,在一般人眼里它还是无边无际的大。这里先是成立了一个国营林场,再后来又有了一个国营园艺场。大约也就是这时候,在国营林场的经营下,开始了近海防风林的栽种,这就有了几万亩的黑松林――它与无边的自然林混到了一起,算是人们对原来那片缩小的林子的一种补偿吧。 有关材料上介绍书院,只说它四周原来的树林有两万六千亩,这是不对的,应该是几倍于这个数字。 有一部中篇小说,九万多字的《蘑菇七种》,就是写了那时候的林场记忆。书中的描述并没有多少夸张,真是那样怪异和神秘。它的故事发生在六十年代中期,也就是人工林刚开始栽培不久的时候,林场成立大概没有多少年。 丘陵北部的这片冲洪积平原上,自南向北有几条主要的河流,按大小排列为黄水河、绛水河、泳汶河与港栾河。 万松浦东边紧邻的就是港栾河,现在看它像一条大水渠一样狭窄,可是在七八年前还是一条中型河流的模样,经常可以看到渔人在上面撒网。而在古代它是很宽的,河床大约有一百五十米,里面有很多航船,河湾就是一个大码头。现在从这里往南不远的“港口栾家村”,通常简称为“港栾村”,就是以这个河头(的)码头取的名字。 从这个海港再往东,不远处有个村落叫“黄河营”,就是清代一个很有名的海军军营遗址,在黄水河入海口,是北方最重要的海军营地。现在那里时常还会挖出很多东西,当年铺路的石板,车辙磨进了很深,如今都运到市博物馆铺了巷子用。这个营地可能要早于威海的刘公岛,是半岛地区最早的一个海军营地。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这里的丛林与河流一起萎缩。现在,从书院往四下望去,会发现四周都是高楼。原来的林子没有了,不要说几万亩,连一万亩都找不到了。说起来没人相信,这片林子消失的速度不是几年,也不是几个月,而几乎是一夜之间――据当时住在书院里的人说,只听到一夜的呼呼隆隆声,第二天早晨起来一看,无边的林子就没有了。 城市化的速度真让我们惊讶:像变戏法一样变出这么多楼房,十层二十几层,工业区,大烟囱,星级宾馆,高尔夫球场,国际游艇码头,全是对西方的盲目跟进,是很蹩脚的模仿。这一切正以更快的速度往前推进,与其他地方一样,其实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这里更像是一个缩小了的、经济转型之后的东部地区面貌。单是围绕书院四周,一切也就可以看得很清楚。 可以想象一下六七年前,想象那片无边的林子,一条大河,河的入海口――那叫“浦”;入夜后四周全是林子,漆黑一片,只有书院灯火闪烁,书声朗朗。 那时我们多么爱惜这片林子,当年建书院就因为害怕破坏树林,才特意找了河边这块荒地,因为这里树木稀疏。书院里面的小路,都是当年猎人和渔人踩出来的,我们不过是在原路上铺了碎石而已。小路中间如果有一棵树,我们也一定要保留下来。建房舍时,如果墙基线上有一棵松树,我们就会改变原来的图纸,让墙凹进去一块儿,只为了让这棵树像原来一样生长。 可是开发商在一夜之间就把几万亩林子打扫得一干二净了。 对比一下也就明白了许多。历史,现实,许多许多也就可以明白。这好像是一个象征――历史进程的象征,历史规律的象征。 所以,现在的书院就成了这个样子,它被包围在一片水泥丛林之间了。 2003年九月书院举行了开坛仪式,其实2002年就开始了运作,到现在整整走过了十年的路程。这十年里书院有过许多学术活动,境内外很多学者来都这里讲学游学,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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